铁头找的新家位于镇原城东面,靠着拆掉的韩王别院附近,原本是一家镇原富商的宅子,那富商眼见陕西局势不稳,想着搬到江南一带去定居,便痛快地将宅子转手给了许梁。
宅院占地极广,正门紧挨着镇原正街道,红墙朱瓦,屋舍连篇,一道回廊将宅院分成前后两院,前院有正厅,厢房,小型的石砖广场,后院是女眷住处,一溜儿小房间绕着中间一处花园子而建,园内亭台水榭,幽静雅致,倒有些江南人家的味道。
能在镇原城内找到这样一处安身的宅院,冯素琴等人也很喜欢。将正门的牌匾换上许府的牌子,一大家子人便安顿下来。
镇原城内的居民仍在陆续增加,而原知县许梁被罢官的消息也在坊间传开。不少人听说之后拍手称快,当然也有部分人在替许梁抱不平,而原本要举家迁到镇原来的百姓听说那个在过万流贼攻城中守住了城池的许知县被罢官之后,对要不要搬到镇原来一时拿不定主意。
黄县丞执掌镇原遇到的第一件麻烦事随即而来,十几家在守城战中被强借了粮食的店家揣着借条找上县衙来,要黄县丞付买米钱或者还粮食。
那个楼记粮店的黑瘦掌柜也找上门来,说楼记上百石粮食不翼而飞,要县衙赔偿损失。
镇原县衙穷得叮当响,原本售卖韩王别院的材料倒进帐了两千多两银子,只是战后依许梁的意思,兑现了些战死明军的抚恤银,又补了县衙里书吏,役差,牢卒们两个月的饷银钱,如今县库里现银仅余二百多两,付个两三家粮店还行,十几家一起来,哪里能够?
黄县丞没办法,对着十几个粮店掌柜的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在保证来年八月秋收后连本带息全都还清之后,才把十几家拿着借条的商家送瘟神般送走。
最后剩下楼记粮店的掌柜在大堂里要赔偿。
这个无凭无据的赔偿黄县丞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莫说黄县丞不清楚许梁有没有借故私吞了楼记的上百石粮食,就算是许梁私吞了,那也是打着镇原县衙的名头去做的。这等恶名,黄县丞自诩道德君子,如何肯背?
楼记掌柜左说右说,唾沫说干,黄县丞就是不认帐。偏生楼记掌柜的又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两人在县衙大堂里争得面红耳赤。
一个说是,一个偏不承认,还要看证据。
楼记掌柜气呼呼地走了,走之前摞下狠话,说要让黄县丞见识见识得罪楼家的后果。
这些事情,许梁是事后听黄子仁说的。许梁被解职了,黄子仁还在干着他巡检的职务,手下挂名巡检司的兵勇已经扩充到一千六百多人,其中的六百人被万文山带着到了镇原城东南边二十多里外的鸡头山下安营扎寨,借着巡检司操练的名头驻扎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一时之间,许梁成了镇原城里最清闲的人。每日在镇原城内四处逛逛,回到许府内练练大般若功法,将那入门八式刀法每式练上上百遍,然后便躲到许府后院陪着冯素琴下棋聊天,看上去整日无所事事。
写给干伯父江西布政使司左参政黄维中的信半月前就已经寄出去了。
被解职的当天晚上,黄子仁特意跑来找许梁,问起日后的打算。许梁想了想,便说道:“我觉得还是向我那干伯父求救保险一点。虽说洪承畴也让人转告说会找机会让我官复原职,但我们刚来镇原不久,与那洪知府交情也不深,是以,洪知府说的话未必靠谱。”
黄子仁听了,也深以为然。当晚,许梁便写好信,次日就着人送出去了。
之后许梁便一边闲闲地在镇原城内到处逛,一边耐心地等着黄维中的回音。
天启七年十月十六日,镇原下了一个多月来的第一场小雨,将积在屋顶上的尘土冲刷得干干净净。
许梁陪着冯素琴等人正在后院圆亭里下着五子棋,欣赏着雨打池塘。一名下人打着伞飞跑着穿过雨幕,边跑边大叫:“少爷,来信了,老家来信了!”
许梁欣喜地起身,待那下人跑进亭子里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哆嗦着拆开看。冯素琴,戴莺莺,冯敏儿等人也紧张地站起来,围着许梁,盯着许梁脸色。
许梁开始还很激动,渐渐地激动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相公,信里怎么说?”冯素琴轻声问道。
许梁将信递给冯素琴,自己走到亭前,手拍打着栏杆,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幕怔怔出神。
信是留守建昌的葛乔所写。信里葛乔除了通报了通天下物流和梁记皂膏的扩展情况外,重点报告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建昌知县陆澄源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居然一改以往与南康知府孙一平等人的亲密态度,居然上折弹劾当朝九千岁魏忠贤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许梁早就听说了新皇崇祯登基后陆续有几个人上折弹劾魏公公,以陆澄源的阴险个性他想要投机一把,搏个好前程,许梁也能够猜到。然而葛乔在信中说,陆澄源这孙子把自己也顺势拉下了水。据建昌典史秦峰暗中向葛乔透露的消息,陆澄源的奏折中说,江西巡抚杨邦宪在建昌云山上建魏公祠,是为了巴结魏公公,而魏公公结党营私,图谋不诡,是以,所有参与建魏公祠的人都是魏忠贤的同党,巡抚杨邦宪是,左参政黄维中是,南康知府孙一平是,通判何论之是,前县丞许梁自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