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既有赐,无论固安公主在赏春宴上的那一箭是巧合也好,实力也好,她这个昔日和蕃,如今却已经离婚独居云州的公主顿时风头更劲。然而,在这场愈演愈烈的宣传风暴中,含凉殿中的王皇后却保持了从未有过的沉默,仿佛当年授意蓝田县主告固安公主的人不是她一般。就连含凉殿中那些内侍宫人,出入也都低调了许多,这也让宫中其他嫔妃背地里议论纷纷。
而杜士仪听张耀相送时笑言,固安公主自己也对如此成就大为惊讶,哪怕在得高力士赐下天子恩赏时,也谦逊地说只是运气,可他在旁人面前却不会这样说。但凡有人探问,他就会很诚恳地提到当年固安公主一箭射毙塞默羯的往事。而这一段果然很快被人翻了出来,又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固安公主的宝弓乃是当初平阳公主流传下来的,于是乎,就连她无子无女也成了有些人扼腕叹息的事。
相比那些玩弄权术的女子,这位昔日和蕃公主也太苦命了些!
这一日,又是丽正书院中的学士直学士侍讲东宫的日子。杜士仪本不在此列,正好徐坚因病告假,贺知章便叫上了他前往太极宫东宫。
和太极宫洛阳宫都沿袭隋朝制度,单独建东宫不同,大明宫因为最初营建之时,是作为别宫,因而并未单独建东宫,此后武后又长年居住在洛阳宫,直到中宗睿宗回返长安先后即位建太子,也都是令太子在太极宫中东宫居住,既然相隔遥远,历来皇帝和太子之间都隔阂不小。然而,李隆基即位之后,仍然因循旧制,令太子李嗣谦于太极宫东宫居住,不在大明宫。
尽管当今太子李嗣谦如今尚年少,可这太子属官却一应俱全,只大多都只是侍奉讲读,并未有真正的实职。杜士仪还是第一次踏入太极宫东宫,进入之后就现占地极大,竟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小宫城。当他跟着贺知章入了明德殿那座正殿时,就只听上头传来了一个斥责声:“阿娘既然病了多时,你为何一再隐瞒于我?”
“郎君,奴婢也是奉丽妃之命……”
“不要说了,我这就去看阿娘!”
随着这个声音,下一刻,杜士仪就看见了那个匆匆出来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光景,身材雄武英气勃勃,一身莲青色衣衫,看上去仿佛和寻常年轻人无甚不同,只有面上更傲气些。一打照面,贺知章便连忙轻咳一声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杜士仪这才知道此人便是太子李嗣谦,连忙也跟着行礼。尽管刚刚在里头斥责人的时候仿佛有些气急败坏,可此刻见到贺知章这熟悉的讲读官,这位大唐太子立刻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自然地还礼道:“贺学士,孤刚刚一时心急,没瞧见你已经来了。这位是……”
“这便是杜拾遗。”
“啊,原来你就是杜十九郎!”
杜士仪见李嗣谦眼睛睁得老大,赫然又惊又喜,他不禁犯起了嘀咕,却不想李嗣谦竟是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杜拾遗,久仰大名了,听说你调入丽正书院修书,我就知道你兴许会到少阳院讲读,没想到真的给孤遇上了。只不过……”
他正踌躇母亲的病,身后那内侍立刻劝说道:“郎君,读书明礼最是要紧,丽妃为何不让郎君知道病情,还不是因为生怕耽误太子殿下的课业?如今贺学士和杜拾遗都已经来了,还请太子殿下先听讲读,等上完课之后再去探望丽妃也不迟。殿下,正事为重。”
李嗣谦怔忡了好一会儿,最终黯然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我不该太心急。贺学士,杜拾遗,先进殿讲读吧!”
东宫侍读并不是寻常人以为,真的旦夕在太子身边,而是按照固定的日期进入东宫讲读,而平常时候绝不许踏入东宫半步。尽管李嗣谦曾经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儿子,但哪怕他被立为皇太子之初最为爱重的时候也是如此,更不用提母亲色衰宠亦衰,他自己亦很难见到父亲的现如今了。所以,杜士仪对这位太子原本极其陌生,今日初见第一次讲读,只觉得李嗣谦容止娴雅,虽然偶尔显得急躁,但大体上却礼仪无差,等到讲读完毕却又令人赐茶点,旋即就如同寻常年轻人一般,兴致勃勃地向他探问起了固安公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