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子虽然失魂落魄,身上却并未有什么伤口,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让小环给太子倒了一杯水定定神,方才轻声道:“太后娘娘,情况如何了?”
杨蓁蓁问这话,当然也不是担心太后的境况,毕竟她与太后之间,关系真的没有那么好,只是知晓太后那一刀,算是为了太子挨得,若是太后出了事情,她了解太子,知晓太子心中会难受在意,也会愧疚。
太子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声音沉默答道:“太后娘娘……已经薨了!”
说完这话后,太子抬头看到了杨蓁蓁担忧的神色,连忙轻声解释道:“乳娘不必担心,我虽然有些难受,但……太医说了,太后娘娘本就大限将至,今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是吗……”
杨蓁蓁虽然知晓自己这口气松的很不应该,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太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太后待我很好,所以我心中有些难受,但乳娘放心,我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被打击到。”
“嗯。”
杨蓁蓁点了点头,轻声安抚:“殿下若是难受,便别憋着,但也不要挂心,皇上既然回来了,所有的事情,皇上都会安排好。”
“嗯。”
太子也是点了点头,低头将手里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杨蓁蓁正待伸手去拿杯子,想给太子续杯的时候,太子却是突然开口轻声道:“乳娘,方才的事情,我是说的真的,并非欺骗姚玉瑾,我好像真的找到您的女儿了!”
杨蓁蓁身体僵硬的抬头看向了太子。
其实她如何会不挂心这件事情,只是宫中的事情太多太乱,而太子又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杨蓁蓁如今怀着双身子,帮不上忙,可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们父子二人添乱,所以一直都没有提出来。
却没有想到,太子在这个时候,却是主动提了出来。
“乳娘放心,我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如今宫中太乱,京中也乱,各个世家耳目又紧盯着,若是这个时候带来见您,只怕会惹人注意,也怕会被有心人盯上,等一切安排好了,平静下来了,我便将人带入宫中给您看看。”
太子小声解释着。
杨蓁蓁却是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开口道:“无事……”
她原本还想再说一些别的,然而她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所以只能够闭上嘴巴。
太子见着杨蓁蓁这般,心中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连忙又是道:“乳娘……您别担心,她很安全。”
“我知道,多谢殿下。”
杨蓁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子默默的看着杨蓁蓁这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是选择将心中还存在的那份怀疑埋在了心中。
其实,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现的那名少女,几乎就是杨蓁蓁当年失散的女儿,可……当初的事情已经隔了太久,若真正想要证明对方究竟是不是杨蓁蓁的孩子,或许根本就无法证明……
但看着杨蓁蓁这般,太子却又忍不住想着,不管是不是,或许到了这一步,他也都说不出对方不是的话了。
虽然这一次的动乱,浩浩荡荡,牵扯进了好几个世家,连朝中第一人的姚相也都被牵扯了进去。
但萧恒与太子现的早,不论是在围场、还是在京中,都早早的控制住了局面,如今又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抓了起来,所以这次的谋逆之事,与京中、朝廷并无太大的动荡。
旁的世家,自是按照国法戒律来惩治,上断头台、亦或是流放充作罪奴……可唯一让百官不敢插话的二人,却是大公主与大皇子。
即使二人是主谋,可二人的罪名与处置,却又不是旁人能够插嘴的了。
一个是皇上第一个女儿,一个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若说皇上对这两个孩子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偏偏又犯下这样的事情。
若是皇上狠心,自是严惩宰,再严厉的处罚也不为过,但若是皇上还有慈父之心,不想动这两个孩子,想保下他们,便是既往不咎,旁人一样不可能插嘴说什么。
所以二人虽被看押着,处罚却是迟迟未下。
原本朝臣们以为,太子会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可是太子一样没有提过对于二人的处罚,仿佛也像是遗忘了这二人。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是想要保下这一双子女的时候,圣旨却是落下,大皇子圈禁、大公主在皇家寺庙中出家……
这份处罚,算不得严厉,但却是让那些心中原本有些小心思的皇子一下子敲响了警钟,竟是掐断了他们心中那小小的野心火焰。
在惩治了一干涉事之人后,紧随而来的却是太后的葬礼。
太后虽然是大限将至,可的确也是因为这场浩劫的缘故,蒙受患难。
原本太后与萧恒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不怎么融洽,但太后却是给足了太后此次身后事的颜面,也给足了杨家人体面。
葬礼规格,自是严格按照太后的葬礼规格来施行,皇子、嫔妃、皇亲国戚、朝臣以及家眷全部轮流与太后守灵,而萧恒也是亲自守住了日子,方才入葬进了皇陵,与先帝合葬。
之后,萧恒亲自提拔了几位杨国公府后辈,尤其是杨国公一脉子孙,也让在后宫中失去杨太后的杨国公府,不至于没落。
太后娘娘的国丧过后,皇宫似乎重新恢复了宁静。
这份宁静较之往日之中的宁静,显然多了一份安详。
后宫之中不再暗潮涌动,失去了杨太后、以及大公主的后宫,静的仿佛是一摊死水,嫔妃们虽然依旧度日,却仿佛没有了什么精神。德贵妃也依然掌管着后宫的事宜,比之以往的规规矩矩,又多了一份踏踏实实。
在这份宁静之中,即使爆出了杨蓁蓁怀孕之事,也没有太大的动静,或许旁人是在冷眼看着,毕竟如今已经死了心的嫔妃与皇子们清楚的明白,便是杨蓁蓁怀了孕,仿佛对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反倒是太子……
可偏偏一向精明、城府极深、斤斤计较的的太子,在杨蓁蓁的这件事情,却是表现出了危险的包容与宽厚,嫔妃们从一开始见到太子扶着杨蓁蓁在御花园中散步时的震惊到之后的平静,用的时间也很短。
国丧过后,杨蓁蓁的肚子早已经微微隆起,看得出孕相,也根本瞒不得人。
而国丧过后,另一件事情,自然也提上了议程。
太子在这段时日里,自然做了许多的事情。
譬如查清楚了少女的来历。
少女姓张,名微,来自江南一处乡绅家中,家中的确是与姚玉瑾的夫家沾亲带故,所以算得上是姚玉瑾的远方侄女。不过派去张家回来的人,以及从少女身边的嬷嬷口中询问得知,少女的身世的确是有所疑问。
譬如张微在张家为二女,虽名为嫡出,日子过得却甚至不如庶女,而身边照料的人,也并非张家的奴仆,卖身契却是在姚家手中。
因着姚玉瑾夫家谋逆,张微的父母自然也被抓了起来,二人本就是小地方的乡绅,哪里见过刑部这样的架势,不用拷问,便不打自招。
张微的确不是他们所生的女儿,而是当年姚玉瑾送到他们家中抚养的,那孩子送到张家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年纪了,只不过被教导的有些痴痴傻傻,加之身体瘦小虚弱,所以对外只称是生下身体虚弱送到庄上抚养,这借口不仅旁人相信了,连张微自己也相信了。
二人为了攀附上京城姚家,也为了讨好姚玉瑾,一度对张微照料的十分精心,却未料姚玉瑾却只说,只要养着那孩子,别让孩子死掉便好,不必过得好。
二人虽是摸不着头脑,但对张微的照顾,也是严格按照姚玉瑾的吩咐来办。
之后,姚玉瑾传来口信,让张微进京,这两夫妻也是立刻寻了个借口,跟甩包裹似得,忙不迭便打包将张微送到了京城。
但他们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有关于张微真正的来历,却是一无所知。
同样的,姚家的其他人,甚至是姚玉瑾的夫婿,对于这件事情,更是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有张微这么一个人存在。
大公主与大皇子倒还是知道一些□□,但二人一来根本不愿意说,二来,便是真的套话问出几句,却又现所谓的知道,其实多数也是出自姚玉瑾的嘴巴,所以……这话的真假,还是有待考究。
姚玉瑾早已死在那一箭下,而唯二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姚玉容,更是早在多年前作古,饶是太子有三头六臂,便是萧恒再神通广大,也无从查证。
所谓的滴血认亲,这些方法,也就拿来蒙骗蒙骗一些愚昧之人,自然也不可能拿来当做是认亲的依据。
张微或许不是当年的妞妞,毕竟若只是个圈套,姚玉瑾恨毒了杨蓁蓁,费尽心思找了个容貌相似、年龄相当的女孩来冒充妞妞,想借此打击杨蓁蓁,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太子所查证到的,姚玉瑾其实有过吩咐,想将张微送入大皇子府中,由大皇子百般折辱,不过是因为时机关系,来不及送入罢了。
不过,张微的清白却是能够查证,至少从头至尾,这个女孩不管是不是杨蓁蓁的亲生女儿,都是无辜的,甚至是被受牵连的。而她与妞妞年岁相当,甚至容貌上,更是有缘。
或许是因为姚玉瑾的吩咐,也许是因为张家人对于这个外来者的冷漠,张微性子虽然懦弱,却善良、老实、也极其懂得审时适度,这便足够了。
不论是与不是,或许都该是命运的安排。
杨蓁蓁这些年来翘企盼,好不容易再次燃起了这份希望,谁都没有这份勇气去浇灭。
而经此一事,姚家、姚玉瑾……当年与妞妞之事有那么一点点干系之人,也都不复存在,便是张微不是妞妞,妞妞即使还有那么微弱的希望还活着,只怕也根本找不回来。
张微是妞妞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而杨蓁蓁心中只怕也已经笃定的认为张微就是妞妞了。
萧恒、端亲王甚至是太子,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将张微可能不是妞妞的那些缘由瞒了下来。
杨蓁蓁在萧恒与太子告知她,明日便送张微进宫来看她的消息之时,当天夜里,辗转反侧,翌日清晨,更是天不亮便睁开了眼睛。
她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打扮后,却又拆下了珠环,御膳房送来了精致的早膳,但是杨蓁蓁却没有半分胃口。
小环轻声劝说:“夫人,便是不为了自己,您也该为肚中孩子想想,而且待会儿微小姐便要进宫了,您若是不用早膳,身子吃不消了该怎么办?”
因着张姓刺耳,所以小环避开了对于张微如今姓氏的称呼。
杨蓁蓁一手紧紧握着梳子,这是她极度紧张的表现,可以说,这么多年来,也是她第一回这么忐忑不定。
她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小环身上,轻声开口问道:“你说,妞妞……那孩子会不会怪我,这么多年了,当年我没照顾好她,现在才找到她,让她吃了这么多的苦。”
“夫人就是胡思乱想了,微小姐若是夫人的女儿,自然会懂得夫人对她的一片爱女之心,夫人这些年来时时刻刻惦记着微小姐,便是当年的事情,又哪里能够怪夫人,分明便是恶人作怪,才会让微小姐吃这么多的苦。夫人……您别担心了,微小姐见到您,只会喜悦。”
“可是……”
杨蓁蓁还有一层顾虑并未说出,她其实还是有些惧怕的,她如今跟了皇上,还怀了皇上的孩子,这些不容于世俗的举动,会不会让她的女儿对她心有芥蒂。
“夫人,您可不许胡思乱想了,待会儿太子殿下过来看您,见您还未用膳,定然也会担忧。”
小环说着,扶着杨蓁蓁慢慢的坐到了餐桌前,自己捡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又是盛了一碗粥摆在了杨蓁蓁的面前。
杨蓁蓁看着小环不容商量的架势,无奈笑着用了一些膳食。
其实,今日真正忐忑不安的,又何尝只是杨蓁蓁一人。
张微坐在宫中出来接她的马车上,同样的,自昨夜起,她便没有安睡过。
先时在京中暂且居住的宅院闯进了人,张微原本以为是歹人,当时也做好了没了性命的准备,结果峰回路转,带头的那名少年,在见到她后,竟然什么都没有对她做。
虽然带走了她身边原本伺候的人,却是将她安置在了一处更好的宅院之中,派了更多的人过来伺候她。
而那些伺候她的人……张微不知道该如何说,虽然原本伺候她的嬷嬷跟随她多年,但这些年来除了严格教导,便没有其他,很多时候,张微还要常常看着这些嬷嬷的脸色行事。但是如今伺候她的人,却仿佛是真的来伺候她的,比她曾经见到过的自己姐妹身边伺候的人还要精心,还要知冷知热。
他们不会限制她做什么,更加不会疾声厉色呵斥她,她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常常她还未说,伺候的人便已经猜测到了,一点都不会让她不自在。
若非心中还有些害怕与忐忑,其实这段日子,可说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好的一段时日了。
张微有些不敢去想,或许这些日子只不过是自己所想象的,直到身边贴身伺候她的人告诉她,她可能不是自己所认为的父母的孩子,她的亲生母亲另有他人,而且还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虽然不知道是谁,张微心中却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毕竟结合这段时日以来生的事情,她这从小便是极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反倒是更容易现蛛丝马迹,也在事情能够顺起来,连得通的时候,更加容易让她去相信。
她唯一好奇的还是,若张家父母真的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么她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
而昨夜,身边伺候的人再次告诉她,今日,她便能够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张微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紧张与忐忑,她辗转反侧,也是一大早便起了身,开始梳妆打扮,还主动问了一些见到自己母亲时候自己该如何做的事情。
其实,真的不是她冷血,对于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没有任何感情,而是这些年来,她住在那个张家里,更像是一个外来客,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张家父母从来都没有亲近过她,虽不短她吃喝,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兄弟姐妹,更是冷漠至极。
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或许是真的是没有血缘的关系,她过得日子,除了小心谨慎,更是没有空闲再去想其他,也与张家的人,更难起什么亲情。
反倒是如今,在身边伺候人告诉她,自己小时候被仇人抱走,亲生母亲找寻思念自己多年的时候,心中反倒是升腾起了一股火热的情绪。她这辈子,曾经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少得让她只是从旁人淡淡的几句言辞描述所谓的在乎时,便忍不住去珍惜。
马车外边是马蹄落地的哒哒哒声音,马车的装扮十分朴素,看不出深究。
而身边伺候的人,小心谨慎,并不多言,但这反倒让张微心中越的没了底。
她到如今,其实还有些不太清楚自己那位从未谋面过的亲生母亲的身份,她曾经有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会不会像是那位舅母一般的高官夫人,毕竟身边伺候的人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可是当她有了这样的疑问时,伺候的人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复,但那笑容之中,分明是带着对于她所提及的姚玉瑾的不屑。
张微唯一能够想到的,其实也就是高官夫人这个了不起的身份了,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了。
马车行驶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张微心跳几乎紧张的停止,她下意识想要去撩开马车的窗帘偷偷往外边看去,可是……手还未抬起,便胆怯的收了回来,下意识的看向了坐在身侧的丫鬟。
丫鬟只是微笑着,轻声开口解释道:“小姐莫慌,可能是到了大门了,待会儿小姐要下来换轿子进去了。”
张微愣了一下,却又被丫鬟口中所提及到的架势有些吓到了。
果不其然,马车停了一会儿,再走了几步路后,便又停下,然后便是护卫的声音在外边响起:“请小姐下车换轿。”
丫鬟站起了身,走到了马车外边,伸手过来搀扶张微。
张微犹豫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由着丫鬟搀扶,下了马车。
她刚刚在地面上站定,便被四周围的建筑吓了一跳。
她只看到了自己不远处那巍峨的城墙以及宽的足以让数量马车并排进入的大门,还有身穿盔甲、威风凌凌的护卫们……
她目光忍不住再向周围看去,但还未被雄伟巍峨、远看又是连绵起伏的宫殿吓到的时候,却看到了含笑看着她的熟悉少年。
是他……
张微目光愣看着,那名少年,分明便是那日闯入了她所住的小院,却又将她安置了的少年。
只是,今日的少年看着,仿佛与那一日看起来,又有一些不同。
好像更加的气势凌人,但却又更加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