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英雄迟暮,只有切身感受过了才知道到底有多凄凉。更为嘲讽的是到头来还得指靠李家那棵参天大树才能侥幸苟活,一世枭雄的李阎王也不禁开始感慨造化弄人。
六两二钱的好命格,也消不去这么多年来造下的累累孽债。今日的落魄,李玄策认了,就当是恶有恶报。只是可惜了那个瘸子老头,毅然决然的壮烈赴死,却能换来这样的结局。憋屈,但更多的还是愧疚,李玄策觉得自己欠姚瘸子的,下辈子都还不了。
烈日炎炎,李玄策骑着破三轮穿梭在老旧城区的大街小巷,苦累自然不用说,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收不来几件有赚头的旧物件,还得遭人白眼。忙活了半天,肚子饿得实在扛不住了,这才把三轮车停在路边,从兜里摸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大白馒头,坐在绿化带上一口一口的干啃。他就装了一壶凉白开出门,早就喝光了。虽然喉咙干得要紧,虽然干巴巴的白馒头难以下咽,但他也没有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矿泉水的念头,因为心疼那一块钱。在大都市最底层讨生活,容不得丝毫的“奢侈”,更受不住任何的“挥霍”。
“你就这样糟蹋自己?”
一把清冷的声音想起,还在往嘴里塞馒头的李玄策不免一愣,艰难抬头,第一次用仰望的角度,去看待眼前这个傲气凌人的女孩。
一直佝偻着的腰板,也自然而然地挺直。
他已经不是叱咤风云的**大枭,但她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天骄之女。但无论如今怎么落魄,他都得在她面前摆出高大伟岸的形象,这也是所有父亲的通病。
“叶甲淮以前说过,我这条命是大福大祸,但有个好处,折不了也死不了。你来早了,再过多几年,这一亩三分地还得姓李。”
“还和以前一样,就嘴皮子功夫厉害。”
李晴倩幽幽叹了一声,蹲下去,平视着这个她应该叫一声“爸”的中年男人,脸上不悲不喜:
“爷爷发话了,限你在月底之前离开上海回北京,不然就让大伯和二伯过来打折你的腿再架回去。”
“这么阴损,不像那老头的风格。”李玄策啐了一口,阴沉着脸骂道:“巴辣个妈子肯定是那个姓陈的王八蛋出的主意,回头老子找人弄死他!”
李晴倩有些头疼,她一向不懂得怎么应对这个有些神经质的老爹。其实一向毒舌的她很想对说他说如果你有能耐把那个姓陈的妖怪弄死你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田地,不过想了想最终还是保持沉默没说出口,因为觉得很伤他的自尊。
“回去吧,你呆在这里也没有用,姓沐那一家子不会再让你爬起来了。”
李玄策微微一愣,随后咧嘴一笑:“咋地?终于开始关心我这个名义上的老爹了?”
“不是名义上的,是实质上的。”李晴倩略带郁闷地说:“虽然从我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几次面……”
“你爹我忙嘛。”李玄策把手里的最后一小块馒头塞嘴里,嚼吧几下吞下去,眯着眼睛笑道:“闺女啊,帮我给家里的老头子带句话,咱们姓李的,不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初叶甲淮让我守住这座魔都二十年,我没办到,姚瘸子临死前要我宰了那个沐小子,我同样没办到。但这都无所谓,唯独就是让我夹着尾巴滚出上海,没门。李玄策就是死,也得死在这个鬼地方。闺女啊,这是你老爹我最后的底线了。”
李晴倩幽幽地叹了一声,托着腮帮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中年男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更加固执的傻小子。
一个老古怪,一个小古怪,都为了一种她弄不懂的很缥缈的东西,把命给押上了。
发呆的李晴倩、和低着头的李玄策,都没有察觉,有个并不英俊也并不高大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的身边。
年轻男人笑得很傻,也很灿烂,一副人畜无害的良家模样。他把嘴里的香烟掐灭,轻声朗诵起了辛幼安的那首《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蹩脚的朗诵嘎然而止,初高中语文成绩都拔尖的李晴倩下意识地就接上了下一句。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本来还吊儿郎当的李玄策猛地站起,死死地盯着这个来着不善的年轻男人,一身彪炳气焰刺人,似乎他还是当初那个纵横魔都的李家阎王。
“你这头丧家犬,还回来干什么?”
“来见识见识当年憧憬已久的长三角大枭,到底是怎么个气吞如虎。”
年轻男人丝毫不惧,脸上笑容依旧:
“也顺便来讨两张帖子,好名正言顺地送两个必死之人去见阎王。”
李玄策面露不屑:“就凭你这个无名小卒?陈小子,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这架势是要直接吞天?”
陈傲笑而不语,只是微微侧头望向眼观鼻鼻观口的李晴倩。
“看我干嘛?你们男人的事情,别把我扯进去。”
陈傲抓了抓头发,一脸“羞涩”道:“没,就想拜托你件事。”
李晴倩警惕道:“干嘛?”
“明天陪我去南京见个老朋友。”
没等李晴倩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李玄策就已经气乐烈:“小兔崽子,你真疯了?”
“没疯也差不多了
,反正我也活不过后天。一个将死之人的荒唐,就看你老人家敢不敢奉陪了。”
李玄策狠狠抓了把头发,向来杀伐果断的他第一猛次感到有些纠结,毕竟这种事情实在过于荒唐,简直就像疯子的行径。
“陈小子,来根烟。”
陈傲默默地递出一根廉价的小中华,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根烟的时间很短,很快就烧到了烟屁股。
李玄策直接把烟头握在手中掐灭,久违地露出了无比狰狞的面容。
“宰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彻底翻覆了整个长三角地下世界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