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二)
2015-09-30 作者: 龙川
忘忧草(二)
奉浦大桥底下有个非法运营挖的挖沙场,那是李玄策旗下那条庞大的灰色产业链中最不起眼的一环,一年的收益甚至还不够一个达官权贵挥霍一晚,就连李玄策手底下的心腹干将都忘了自家的地盘上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玩意儿。但也恰恰是因为不起眼,这个挖沙场成了唯一的一条“漏网之鱼”,至今都未被沐琰察觉。
不过上头的保护伞倒了,这家非法的小场子也没撑多久,很快就被有关部门取缔,地皮也被收购等着拍卖,荒废掉了。
然而今晚却有些不同,已经被查封的挖沙场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重新运作起来。而本该在号子蹲着的老板也不知为何出了宫,更奇怪的是除了场子里原本的工人,江畔上还多了许多不相干的“外人”。
那是一支二十余人组成的队伍,男女年龄各异,身份也是云泥之别。有朝九晚五为三餐奔波劳碌的上班族,也有杨浦大学城里勤奋好学的高材生,甚至还夹了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乞丐在里面。这么一群注定在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们,却仅仅因为一个男人的一句话,今夜齐聚在黄浦江畔。
而这群人中最显眼的,却不是挖沙场的老板徐厚明,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笑脸呵呵的魁梧大光头。
王铁军,这个当年被人称作上海最不惧死的**打手,在李玄策出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却光明正大地踏回了这片土地。
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搂着这个大光头的脖子,一脸不怀好意地淫笑道:“王哥,沐家那小狼崽子可是出了300万悬赏你的脑袋,最近兄弟手头有点紧,要不你老人家大方点借来给我用一用?”
王铁军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啥时候都摆着一张弥勒佛一样没脾气的笑脸。所以对着这个胆敢拿他开涮的后辈,王铁军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把一个大活人扔进了黄浦江。
“王铁军我日你仙人板板!老子不会游泳!快把我捞上去!”
面对着阵阵叫骂和求救,王铁军充耳不闻,剩下的其他人亦是视而不见。
“淹死了活该!大老板出事的时候又不见你去救?呸!”
在号子里憋屈了很久的徐厚明往江里吐了扣唾沫,然后转身毕恭毕敬地王铁军点了根烟,说:“王哥,人都在这了,没齐,少了两个。一个是向东礼那王八蛋,这狗日的娘炮估计是怕死,没敢来。另外一个是李瑾,可能也……”
徐厚明顿了顿,没有往下说。王铁军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论忠心,我们没人比得上小李子。他就是手脚被打折,也会爬过来。等等吧。”
“不用等了。”一个一身书卷气的女孩硬邦邦地答道:“大老板出事的那天,他就拿枪去了杭州。”
一片沉默,没有人再接话。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再来参加这场聚会了。
“唉……”
一声叹息过后,王铁军久违地敛起了笑容,平静地,缓慢地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似乎是想把所有人的模样,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只说了一句动员的话,一句文绉绉的、本不应由他这种大老粗来说的话:
“死士当死。”
回应依旧是沉默,但沉默过后,便是另整个上海地下世界都为之惊叹不已的爆发。
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这张李玄策藏掖了多年的底牌,仅用一个晚上,便横扫了沐琰和余洪泉在上海的所有地盘。
生还者只有一人。
……
沐琰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那时他还在外滩的伯爵三号私享会所里,和一个来自陆家嘴的金融大亨醉生梦死,愉快地商谈着怎么分割李阎王留下的一块巨大无比的商业蛋糕。
作为未来的长三角天字号大枭,那个打打杀杀的地下黑色世界已经离沐琰很远了。他不是李玄策,对那种野蛮暴力的**厮杀没有任何的留念,他也不是余红泉,没必要在洗白上上岸以后还要再铺多一条的“后路”。在他看来,堂堂的一个沐家接班人,不能再跟那些阴暗面作任何的接触。
然而这通简简单单的电话,却重新把他拉回了那个世界。
沐琰把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的死胖子大亨退开,摆了摆手示意那些过来“陪酒”的上海一线美女滚蛋,然后起开最后一瓶VSOP,斟了满满一杯一口干。脸上虽然涨的通红,却再也没有丝毫的醉意。
“李三爷啊李三爷,我还真怕你不蹦跶了……你要是藏着掖着不露头,我又怎么斩草除根呢?”
自然自语一番过后,沐琰打了两个电话,一通是打给自家的三叔沐建成,没人接。另一通则是打给远在杭州的余红泉,言简意赅地提了几句,然后便匆匆挂断电话,带着一个毫不起眼的保镖,悄悄离开了伯爵三号会所。
天还蒙蒙亮的大街上,行人寥寥。
刚刚走到大门口的沐琰却突然顿了脚步,表情古怪,似乎是瞧见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而那个一直与沐琰并肩而行的保镖更是直接跨前一步,挡在沐琰的身前。
因为大门外的路牙子上,站着一个格外惹眼的年轻男人。他提着一杆朴素的黑色长刀,似一杆标枪般立在地上,恰好拦在住了沐琰两人的去路。
相隔不过十米,没有倦意也没有醉意的沐琰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瞬间的面无表情过后,便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蔑笑:“陈傲,你这个输的一干二净的丧家犬,过来找死?”
陈傲笑笑,没有要回应嘲讽的意思,只是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黑色唐刀,插在了左侧的皮带上。
而相应的,护在沐琰身前的保镖也直接踏前一步,摘下墨镜和鸭舌帽,冷眼打量着这个当年的手下败将。
陈傲也把视线转移到了这个并不陌生的男人身上,神色平静:
“沐焚是吧?我还记得,当年小希还送了你两刀。”
沐焚五指展开又迅速握拳,一脸狞笑道:“那还你身上怎么样?”
陈傲摊开双手,微微扭腰,示意你沐焚要是敢,那就过来把刀抢了。
沐焚是真的气乐了,当年你小子握着刀都被老子给抢了,现在你还敢挑衅?
没有任何的顾忌,也委实不知道该顾忌什么的沐焚直接冲了上去。这个姓陈名傲的小子不过一个连青狐狸都比不上的废柴,有多少能耐他沐焚再清楚不过,当年用了两秒就把他踹倒在地,现在想必也不会花费太大的功夫。
然而冲刺到一半,沐焚却猛地刹住了脚步,因为那个一直双手摊开的废柴,在悄无声息间便已经把唐刀拔出了鞘,又不急不缓地扛在了肩上。
直觉告诉沐焚,不能再靠近这小子了,甚至该掉头就走。
那是一种诡异的压迫感,就像身处在原始丛林里,突然被一些大型野兽盯住了一样。
可是,这样的距离,能做什么?相隔四米,一柄不过一米长的唐刀,怎么可能砍到他?
这种诡异且强烈的违和感,令身经百战的沐焚也不免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就在沐琰分神的同时,陈傲突然猛地跨前一步,身子下压前探,距离立马拉近两米,就在那一刹那,陈傲猛地拧身挥刀,恐怖的爆发力换来了无与伦比的神速,刀刃横向切去!
回过神来的沐焚只看到了一条转瞬即逝的白练,快如流星掠过。
然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就连意识,都渐渐开始模糊。
临死沐焚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刀的刀锋,能触及自己的头颅。
握着刀柄末端的陈傲笑笑,拭去刀上的鲜血,重新把刀插回鞘中。他跨过已经没有头颅的尸体,踩着渐渐漫出的血泊,一步一步向着已经看傻了的沐琰走去。
“我这有两张索命贴,一张给你,一张给余洪泉。”
擦肩而过的时候,陈傲在沐琰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但我只杀一个。所以请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陈傲,我……”
沐琰张了张了嘴,却只能吐出了三个字。
因为尖锐的刀尖已经从他的喉管里面透出。
“不过不好意思,你是必死的那个,所以说什么都没用。”
陈傲转过身,顺带拔出插在沐琰脖子上的长刀,很罕见地没有擦拭血迹,只是很慢很慢地收刀回鞘。
一个一头红色长发飞扬的女孩拾阶而上,走到陈傲身边,接过了那把唐刀。
她神情有些落寞,声音也很低沉:“送我吧,当个留念。”
“你喜欢。”陈傲耸了耸肩:“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
“大军子没死,不过也快了,能不能救回来,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我爸说得对,这上海,又得姓李了。”
陈傲摸了摸李晴倩的头,一脸无邪地笑道:“这些事你又不懂,就别参和了。乖乖带着那只狐狸回北京去,当你的景山女王。在天子脚下,有李家在哪里杵着,谁也没法欺负你。长三角就不一样,你爹是个没心没肺,我死了,如果老王也一不小心挂了,还有谁能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