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郊外踏青,等他们回到城中的时候,夜市已经开了,阿丽公主兴奋地在各个摊子前跑来跑,脚上的铃铛不断的在风中出清脆的响动。李未央瞧着她火红色的裙角翩翩如飞,不由面上含笑。阿丽公主突然举起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怪物面具,像孩子一样戴在自己的脸上,冲到李未央面前,然后将面具一下子揭开,快活地道:“嘉儿,你瞧这面具好看吗?”
李未央笑着点头道:“好看。”
阿丽公主几乎高兴的跳起来,她转头便对着郭敦道:“咱们就买这个吧。”郭敦嫌恶地看了一眼那极丑的面具,不由开口道:“这个有什么好?看起来又黑又丑啊!”
阿丽公主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面具,那浓墨色彩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古怪,她皱了皱鼻子,便快速的跑回卖面具的摊子前,向着老板道:“给我换一个漂亮点儿的。”
老板见他们衣着华丽,显然出身富贵之家,立刻将摊子上所有的面具都排出来让她挑选。阿丽公主看得眼花缭乱,一会儿举起这个,一会儿舀起那个,却是一个也舍不得放下,郭敦就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她。
元烈却是叹了一口气:“这面具真是傻兮兮的,亏得你家四哥还这么有耐心。”
李未央目光落在那一对身上,道:“看样子阿丽公主也很喜欢四哥,也许咱们家喜事将近了。”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郭导笑了一声道:“所谓烈女怕缠郎,四哥总是盯着人家转,一时半刻的还真是甩不脱他,阿丽公主会被他打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好在他们俩总能玩到一起。”
李未央笑着点了点头,元烈看了一眼有说有笑的阿丽公主和郭敦,不由摇了摇头,原本他以为阿丽公主对静王元英的喜爱有多强烈,可是现在看来阿丽公主也是他们之中最为洒脱的那个人。认真的喜欢,努力的坚持,勇敢的告白,不行那就毅然决然的放弃,转而寻求新的幸福。他笑眯眯地道:“这样你就应该早点回告诉郭夫人,也让她好好高兴一下。”
李未央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喃喃自语道:“若是当初的纳兰姑娘也能够像阿丽公主一般早一些学会放下,或许事情的结局就不会变成那样。”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郭导一时沉默了,他知道李未央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对纳兰雪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每一次提到纳兰雪,李未央都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请,可是在郭导看来,李未央实际上是在纳兰雪当成一个知己来看。正因为如此,当她现对方欺骗了自己的时候才会如此的愤怒。明知道对方有苦衷,也不能轻易原谅,这是因为她们骨子里都是同样执拗到底的人,而且,至死不改。
郭导叹了一口气,遥望着远方的星辰道:“不知道二哥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未央听他提到郭衍,却冷笑了一声:“不管他在哪里,这辈子他都不会想再回到大都来了。”
郭导虽然希望郭衍再回来,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对于郭衍来说,大都是一个让他觉得伤心的地方。郭衍曾经因为家族背叛了纳兰雪,随后又因为纳兰雪离开了家族,二哥其实做什么都没有彻底过,这也是他个性中的懦弱一面。
李未央微微一笑:“你放心吧,二哥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只不过想换一个环境重新生活,也算实践他对纳兰姑娘的承诺。”
郭导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母亲有些惦念。”
元烈听到他二人说话,不甘寂寞地把头凑过来道:“你们与其惦念那个已经走远的人,还不如想想眼下的情况该如何解决。”
夜色之下,元烈俊美的面容熠熠闪光,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叫人心情莫名就变得很好,李未央含笑道:“你是说今天裴弼被陛下押入天牢一事?”
元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若是裴弼也被皇帝杀了,那裴氏主要枝干可要就此断绝,裴皇后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裴家最后的这一根独苗。虽然她可以继续提拔裴氏旁枝,可那到底不是血缘至亲,隔了一层她又怎么能够将所有的信赖交托出呢?所以我猜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营救裴弼的。”
李未央笑容淡漠下来:“你别忘记,裴弼犯的可是死罪。”
元烈摇了摇头,目光深沉:“若是当时他真的拔出匕刺向皇帝那才是死罪,现在这样未免有些牵强。如果裴后找到其他的证据,只怕这件事就会出现波折……”李未央听完了这句话,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郭导显然也有些担心:“旭王说得对,咱们应该早作准备。”
李未央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那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美丽的面孔上,染上了一丝神秘之感,良久她才开口道:“既然已经设了这个局,就不能再让局中的棋子跳出来,否则裴家还又重振声威的可能。断绝了裴弼的性命就等于是砍了裴家的主干,而这棵百年老树慢慢的就会枯萎而死,你们说是不是?”
元烈听她说话似乎别有深意,不由略一停顿,随后微笑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咱们还要在炉子里多添一把柴。走吧,你该早点回歇息。”
此刻夜市之上人来人往,有人不小心碰了李未央一下,元烈连忙从背后紧紧的揽住生怕她跌倒。郭导远远瞧见了,只是微微一笑,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他们二人的身后。郭敦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微笑道:“现在你已经全放开了吗?”
郭导一愣,随即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向来憨厚的四哥:“你怎么会知道?”
郭敦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这个人脑子没有你们聪明,可也不是那么笨的,还记得那一回为了戒五毒散,三哥曾经说的那邪吗?后来我回仔细想了想,若不是你喜欢她,书房里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幅画呢?没有寻常的兄长会这么做的吧?三哥也爱画画,可从来没有画过那么多啊!”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隐瞒,然而喜欢是没办法掩饰的。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都会截然不同。郭导径直沉默,郭敦看着他,神情之中掠过一丝忧虑道:“刚才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现在你真的已经放开了吗?”
郭导静默了一下,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在思考如何回答。
“喂,你不要难过。”郭敦小声劝慰道。
郭导睁开眼睛,缓缓笑了起来:“若是我要难过,何必还一直跟着他们呢?如今我已经放开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郭敦狐疑地看着他,不由道:“你说的可是真话吗?”他是素来知道这个弟弟的,看起来风流放荡,无所不为,实际上却有自己的信念和执著,他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坚持很久很久。
郭导淡淡地笑了笑,开口道:“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的头脑都要用来思考该如何对付敌人,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郭敦看了一眼前面两人如此相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得开就好,毕竟你和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郭导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主动揽着自己四哥的肩膀,喜笑颜开道:“你有空来担心我,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将你那一位活泼好动的美娇娘娶进门为好!”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阿丽公主的方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两个一身华服的贵公子跑和阿丽公主搭讪。郭敦顿时把脸一沉,低声道:“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敢趁我不在来勾搭我的女人,可真是活腻歪了!”说完已经甩开了郭导,三步并作两步向那边走。
郭导顿时大笑,那笑声一下子传了很远,惊动了李未央和元烈。李未央转过头来,看着人群之中笑容满面的郭导,不由道:“五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笑的这般开心?”
郭导对李未央促狭一笑,道:“你瞧四哥他……”李未央偏头一瞧,却见到郭敦不知何时已经一手提了一个登徒子,怒气冲冲的模样。
阿丽公主在旁边却是瞧的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大声嚷嚷起来:“哎呀,你干什么,人家只是问路!”
李未央失笑,元烈却摇头:“这阿丽公主还真是单纯,她的衣着一看就知不是大都人士,若是人家要问路,何必找她呢?”
李未央笑容更加温和:“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份单纯才吸引了四哥,他在大都看惯了那些矜持虚伪的名门淑女,所以才喜欢这样率性天真,纯朴善良的草原姑娘。”
元烈眼中水光潋滟,却是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刚才咱们的话只说到一半,却被他们打断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预备如何对付裴弼了吗?”
李未央看了元烈一眼,淡淡地道:“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裴弼的弱点嘛,我想你早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元烈微微一怔,眼里闪动着一抹愉快的笑意:“我明白了。”
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却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而此时阿丽公主已经在不远处大声叫道:“嘉儿,快过来看,这里有很漂亮的饰!”
李未央快步走了过,阿丽公主便将手中的簪子献宝一般地递给她,李未央瞧了一眼却是十分寻常的物件,没成想阿丽公主竟然如此喜爱。她略一侧头,看见了灯火之中的元烈,他头戴玉冠,身穿锦衣,正站在那里,含笑看着自己。李未央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这手中的钗,轻声向阿丽公主道:“的确是很漂亮。”
皇后宫中,太子急匆匆的闯入,一阵风似的,宫女们甚至来不及阻止。裴后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这样着急,出了什么事?”
太子看着裴后欲言又止,裴后立刻明白,便挥手让女官带宫女们出,然后目光直视对方道:“什么事?说吧。”
太子看着皇后,大声道:“母后,今天生的一切您应该都知道了。”
裴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说的是在祭天仪式上生的一切,不错,我是已经知道了。”
太子又上前一步,面上略过焦急道:“母后,若是裴弼也出了事,将来整个裴氏一族……”
他的话没有说完,裴皇后已经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问道:“裴氏一族要怎么样?”
太子心念急转,继续说道:“裴弼如今是母后最后一个侄儿,若是连他也出了意外,裴氏一族又该由谁来主持大局?”
裴皇后冷冷一笑道:“裴弼有事又如何?难道裴家只有他一个人吗?你这样说置你的大舅舅裴渊于何地?”
太子打断她的话道:“大舅舅远在边关,远水解不了近渴,在大都之中,裴弼就是最后一道屏障,难道母后要眼睁睁看着这道屏障倒下不成?若是你不肯救裴弼,那将来别人只会以为皇后娘娘和太子都软弱可欺,一个一个欺上门来,到时候母后又要如何自处?”
裴后冷冷一笑,眉眼平静地道:“一个人若是被别人算计,便应该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他如果没有相信王子衿那个丫头的话,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太子皱眉道:“母后的意思是说裴弼是被王子衿算计了?”
裴皇后眼中掠过一簇锋芒:“未必是王子衿!当初蘣你择妃的时候,王子衿也曾经是一个重要的人选,只是后来王家不识抬举,竟然婉言推拒了。我着人好好打听了一下这个王子衿,才知道她当时年纪虽小,却天赋过人,是个十分骄傲的人物。这样的人并不是做太子妃的最好人选,所以后来我也就没有坚持,若非如此,你以为一个小小的王家可以抗拒我么?”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心头一跳道:“母后您的意思是?”
裴皇后的声音更加冷淡,而那一双美目之中也射出凌厉的色彩:“你父皇是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我和他斗了这么多年,再了解他不过,他以为元烈是他最好的继承人,故意将他放在旭王位置上来模糊视听,转移我们的焦点。他也不想想,我裴怀贞究竟是什么人!照我看来,他为元烈选定的这一个未婚妻聪明是聪明,家世嘛也不错,可惜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随着那大宗师学艺,过于清高自诩、目下无尘,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再聪明也有限!或许到了战场之上能如鱼得水、旗开得胜,可是在后宫和朝堂之上,那些五行八卦、阴阳算术,更是毫无用处!她可以算的出明天什么时候下雨,算得出哪天刮东南风,难道还能测算出人心吗?人心是诡谲多变的,她无论如何也算不出来,所以在后宫中生活她是比不上郭嘉的!”事实上,皇帝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偏偏他选择性忽视,最大的原因是郭嘉和裴后有相似之处,让他不由自主心生厌恶。
太子皱眉道:“母后的意思是父皇有心将皇位传给旭王元烈?”
裴皇后的笑容依旧很温和,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是十分的锐利:“难道你现在才看出来吗?”
太子咬牙道:“我一向知道父皇并不喜欢我,也知道元烈身份特殊,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父皇竟然想要扶持那样一个出身的贱种成为皇帝!”
裴皇后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地道:“就因为他是栖霞公主所生,所以皇帝才会心心念念要扶持他登上皇位!”她这样说着,眼神却忽然变得阴冷。
太子看在眼中不免又是一惊,这么多年以来,不管生什么事、遇到任何紧急关头,裴皇后都不曾露出如此咬牙切齿的神情,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一丝恐慌:“母后,你说父皇若是坚持要让元烈迎娶王子衿,那咱们又该怎么办呢?”
裴皇后阴冷地道:“我刚才所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太子的脸上就露出犹豫的神情,裴皇后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可惜太沉不住气了一些,想要坐上这个皇位没有自己的扶持,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语气平淡得道:“王子衿不足为虑!你还不如好好想一想如果元烈真的和那郭家结成一股绳,你又该如何作为?”
太子蹙眉道:“可是父皇早已经打算将那王子衿许配给元烈,说不准他会蘣咱们除掉郭家,那就不必我们动手?r/>恕!?r/>
裴皇后神色更加冰冷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皇帝是这样说了,可是你瞧他又做了什么呢?不过是坐山观虎斗而已!他就是想要在郭家和王家之中挑出一个最强大的来配给自己的儿子,这个老狐狸,我太了解他了!”
听到皇后这样说,太子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这么说父皇是在试探?”
裴皇后笑容更甚,就像一株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娆而美丽,却带着无穷无尽的冰冷,令人看一眼就如坠深渊:“傻孩子,你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他真的要处死郭嘉,那一回在御书房中就可以成事了。”
太子更加难以相信:“可他也许是顾忌旭王。”
裴皇后摇了摇头:“他只是在给郭嘉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若是她能够打败王子衿,可能她和旭王的好事也就近了。”
听裴后这样说,竟然是已将皇帝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太子的神色变得铁青,“这么说来裴弼还是被郭嘉给耍了!”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这孩子还是抓不住重点,裴皇后摇了摇头,不再与他多说,只是淡淡地道:“裴弼那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你放心吧,我会迫使你父皇把裴弼交出来的。”
太子一听,不由吃惊道:“母后愿意为裴弼求情吗?”
裴皇后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金丝楠木的桌子前,她用手轻轻采撷了花瓶里一朵盛开的白玉兰,纤长的手指落在了花瓣之上,缓缓地将那朵花捏在了手心里,太子见状不由有刑恐,不敢再多问一句,只听见裴皇后的声音远远传来:“你放心吧,他是我的侄子,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从一开始,裴弼就是她为裴氏家族选定的继承人,若不是裴弼身体不济,裴皇后还会好好扶持他,可惜如今裴弼已经让她很失望了,眼看着一个聪明而且睿智的人竟然一步一步被郭嘉逼到了如今的地步,裴皇后对于挽救裴弼的性命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只可惜裴弼是裴家年轻一代中最后一个人,若是连他也死了,恐怕裴渊回来,裴后无法向他交待,就算是为了裴渊吧,总不能叫他无子送终……
裴皇后将零落的玉兰花随手丢弃在地上,任由花瓣碎了一地,她微微一笑道:“走吧,见见你父皇。”
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见了皇后、太子以及数名朝中重要官员来御书房求见的消息,他冷冷地一笑道:“这个皇后呀,动作还真快。让他们进来吧。”
裴后果然领着一群人进了皇帝的御书房,皇帝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些人之中有四个是一品的官员,剩下的都是二品大员,可见裴后势力着实不小,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拉拢了这些人,真是叫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