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遂咳嗽一声道:“冯先生初来疲惫,且暂歇息几日,白虎将军已击破安定,不久便会归来,到时再合议不迟。”
倒也不是隗嚣想故意拖,而是一个很辛酸的事实:别说刘歆,就算他这名义上的上将军,在陇右也说了不算啊!
真正主事的人,是掌握兵权的白虎将军隗崔!
冯衍也看明白了,拿主意的人不在,他急也没用。
而隗嚣说陇右豪强联军已拿下安定郡,也是个重要的情报,安定大尹王向是王莽的堂弟,威风颇能风行于一邦之内,属县没有反叛。隗嚣写信晓谕,王向不从,负隅顽抗,隗崔遂出兵北向,进军顺利,如今已击破郡府,各县悉数投降。
“安定、天水、陇西,陇右主要三郡已下,陇坂以西再无人能威胁隗氏,也不知明公是否已攻下师尉?”
关、陇两个势力的扩张,看似是站在一个起跑线上,实则隗氏等豪强经营早已数代人,而第五伦才是异军突起。
好在冯衍没等两天,隗崔便与陇西大姓杨广一同归来,伴其同行的不止是来自安定郡府的缴获,还有一个对陇右而言不妙的消息。
“匈奴单于立安定三水人刘文伯为帝,定都五原郡九原城,国号:汉!”
……
六月二十日,同样是成纪县隗氏庄园,除了冯衍等人外,今日还多了胡须犹如白虎纹般黑白交错的隗崔,及陇西杨广参与。
今天都不用冯衍开口了,老刘歆就在那说了半天华夷之辩的大义。
“那所谓刘文伯,其真名卢芳,不过是杂胡遗种,冒名刘姓,老夫曾观陇右宗室,绝无此人!”
“而匈奴立其为帝,不过是汉初时,冒顿扶持韩王信的故伎,名为汉,实为胡人傀儡也!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
老刘歆实在是义愤填膺,指天道:“自古裔不谋夏,夷不乱华,若使卢贼得逞,窃居帝位,中原之人,将被左衽矣!老朽等与卢贼及匈奴,不共戴天!”
陇右诸豪们面色也不好看,对卢芳的“匈奴汉”,这些祖祖辈辈都从军击匈奴打西域的六郡子弟就一个字:“呸!”
成纪第一大姓李家是如何衰落的?因为李陵降胡,但李氏被汉武帝诛杀的只是李广一系,其余尚在。可天水、陇西人皆将此事视为羞耻,宾客门人纷纷离开,各家甚至都不跟李氏联姻,百年下来,李氏遂败。
由此可见陇右六郡人对投胡深恶痛绝到了何种程度,隗崔在安定抓到卢芳派回三水的人,直接五马分尸!
这倒是意外的助攻,冯衍趁机道:“诸君,卢芳今已依靠匈奴,占据五原,传檄于并州、凉州各郡,安定是其故乡,早则今年,迟则明岁,卢芳必引匈奴南下陇右!”
“如今关陇之敌,不止是新室残余,还有匈奴、卢芳!”
“卢芳编造的身世尚有愚妇愚夫相信,更何况籍汉帝之名?方先生,这汉家正统皇帝的名分,关陇不去争取,诸郡只怕要被卢芳传檄而定了,到时候悔之晚矣!”
虽然大汉已经灭亡多时,但汉时的几大政治正确,黑秦、孝治天下、春秋大一统,此外还有打匈奴,依然有效!至少在陇右如此,若是让他们在王莽和匈奴汉之间选一个,绝对会效忠前者。
方望今日不再强辩,默然无对。如今确实不再是优哉游哉的时刻,称帝必须抓紧,尽快!因为他们需要赶制“汉帝刘婴”的檄文,在并州、凉州各地与卢芳伪命对抗!
仓促之下,仪式只能从简了,亏得刘歆连王莽那极其复杂的禅位大典都办得妥妥帖帖,更何况正常的继位仪式?
老刘歆扮演的,俨然是叔孙通的角色,他最擅长了,只道:“礼有损益,质文无常。削地开兆,茅茨土阶,以致其肃敬。虽未备物,神明其舍诸,如此足矣。”
按照刘歆的指点,隗氏派人立刻在起兵时就修好的高祖庙准备仪式,祀太祖、太宗、世宗、中宗。
而赶制出来的天子袍服,也好说歹说,被披到刘婴身上,传国玉玺没有,不要紧,有第五伦送来的斩蛇宝剑救急,好歹让天子手持祖先圣物。
昼漏上水时分,天色大亮,刘歆设九宾,随立庙外,让刘龚引这“西汉”的小小朝廷诸将军们北面,一如古礼。隗崔、隗嚣等人穿上吉服,皆称臣执事,奉璧而告,都朝茫然看着众人的刘婴下拜稽,口称:“陛下万岁。”
冯衍少不得也在里面装模作样,一起向刘婴行礼。
而他现,刘歆下拜时,竟老泪纵横,哭了出来。
“大汉,光复了!”刘歆心情激荡而复杂。
王莽的乱政,大汉的倾覆,从他为其寻找古经依据而始,如今,也由他拥立刘婴复辟而终!
“冥冥之中,皆是定数啊!”刘歆现在忽然明白,自己苦苦求索“圆周率”,所求并非第五伦给他的一个简单数字。
这做梦般的十几年,就像是刘歆孜孜不倦割了一辈子的圆一样,绕了一大一圈后,得到的不是圆满,而是回到了原点。
礼仪即将结束,按照惯例,刘婴手里还没握热乎的斩蛇宝剑,又要交给上将军隗嚣,以示专征伐之权。
但老实半个上午的刘婴终于闹腾了起来,死死抱着斩蛇宝剑就是不松手,谁去拿都用嘴咬!连刘歆都挨了一下,牙印深深留在他的老手上。
众人都是第一次立皇帝,对这情形有些不知所措,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该抢么?
而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来,对着方望耳语几句,让这位隗氏军师脸色骤变!
方望顿时大急,立刻上前,指着笼着手看热闹的冯衍道:“上将军,请斩冯敬通!”
……
PS:晚了些,明天的更新在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