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许多第一次,他第一次见弓箭杀人,羽箭射入身体发出如菜刀剁肉的声音,几百人疯狂的惨叫也无法掩盖那让人恐惧到骨髓的“扑”声。
“扑!”
“扑!”
“扑!”
“杀人了!”郑晟狠狠的咬住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一股腥味流入喉咙,他一把把二狗子拉入船舱,吹灭豆大的油灯。
船舱中漆黑一片,雪地里的惨叫声传进来,都是最熟悉的人,二狗子终于说话了,声音在战栗:“蒙古人!官兵!”
外面有人威严的喝叫:“此等妖人逆党烧香聚会,格杀勿论。”
郑晟不敢再掀开帘子看。他想到船舱里不安全,江北只有两艘船有篷,如果官兵杀光了村里人再来搜船,他们就死定了。
船竖着停泊在岸边,他小心掀开朝江面帘子,对面是漆黑的江面。
“只有跳江才能逃走了!”他摸到船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喂自己喝鱼汤的小女孩。
杀戮就在身边,不远处有人跳上了渔船,但官兵射杀了他。
“妈的,为了救人才掉到这鬼地方,明教已经造反了吗?”郑晟脑子里天人交战,但脚下没有半点犹豫,转身返回船舱。他在黑暗中摸到了瑟瑟发抖张月儿。
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二狗子,跳水逃啊!”抱着张月儿钻出船舱。
马蹄声就在几十步外,郑晟一只手臂夹住月儿,顺着船沿小心滑入冰冷的江水中。张月儿很瘦,双手紧紧抱着郑晟的胸口,咬住嘴唇不出声。
骑兵靠近了,火把的亮光在水面闪耀。
郑晟把月儿抱在怀里,水淹到他的脖子。
游不走了!要是泅水他必须要放弃怀中的小女孩。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他上下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撞击,他揪住棉衣的领子咬在嘴里。
月儿抖动的比他还厉害。
郑晟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不要说话。”摸到她的衣袖让她塞进嘴里咬住。
两个人的脑袋躲在船头的阴影中。头顶上圆圆的月亮照在江面,“嘭嘭嘭”,郑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强有力的跳动。
这就是大元朝吗?要活下去,好像很不容易啊。
…………
…………
至正四年,袁州。
袁州路地处长江中段,在大元庞大的疆土中处于毫不起眼的角落。但这几年江西行省的总管和达鲁花赤(官名)对这个地方很留意。因为,三年前这里发生过明教教众暴乱,杀了几十个蒙古人。
这几年,南方各行省常有汉人聚众造反,但江西行省只有袁州这一例。所以官府接到密报有明教教徒聚会后,非常重视,派出的这支骑兵人数不多,是袁州路官兵中精锐,
身穿白衣的明教教徒飞蛾扑火般冲向江边,只要逃到渔船上,他们就有机会逃命。渔民们自幼生长在江边,在水里就像蒙古人在马背上一样自在。
但是,官兵的刀和箭组成了一片杀戮之网,无人可以逃脱。
官兵手举火把一路杀进村子里,有几间草屋被点着了,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江水。
岸边的雪地中,四五个人在骑兵后指点说话。
一个身穿皮袄的蒙古人咧开嘴,用鞭稍指向正在不断倒在血泊里的明教教徒,道:“难怪伯颜丞相奏请杀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南人信妖言、附逆党,杀光又如何?”
他身边一个大鼻子的武将附和:“大人说的是,没想到三年之后袁州还有这么多明教妖人。”看他的长相,应该是个汉人。
蒙古人不领情,冷笑一声道:“杜恭,你不要想骗我,明教哪那么容易断绝?妖人不作乱,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接到密报时我也不信,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还敢烧香聚会。”
杜恭谄笑奉承:“有什么能瞒得了满都拉图大人的眼睛?袁州虽然还有明教余孽,但这几年弥勒盛行,世人皆拜弥勒佛,受明教蛊惑的人少多了。”
“弥勒教?”蒙古人满都拉图哼了一声,“都是彭莹玉那个和尚的徒子徒孙吗?”如今圣上和大臣都信佛,不禁弥勒教,他不敢多说,但在他看来,弥勒教迟早也是朝廷大患。无论什么教派,汉人只要一抱团,早晚会祸害大元。
“大人,”一个年轻的武将策马过来禀告:“村子里都搜过了,妖人全在烧香聚会,正好一网打尽。”
满都拉图满意的点点头,道:“杀光他们,准备撤兵。”
那年轻的武将怔了怔,没有动。
大鼻子的杜恭喝道:“张世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杀光他们吗?”年轻的武将心中微颤,壮着胆子进谏:“大人,除了贼首,只剩下妇孺了。”
“杀光他们!”满都拉图平静的重复,他忽然又变了个主意,“把贼首带过来,听说明教妖人都不怕死,我想亲眼见识见识。”
张世策默默的拨转马头,他们这种的汉人军户绝对不能违抗蒙古将领的命令。
“杀光他们,”他抽出弯刀,“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