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冬夜,正睡得香甜的时候,陡然被人破门而入、粗鲁地从被窝中揪起的时候,任是谁都会感到非常恼火。但韦大龙不但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有深深地恐惧从心头涌起。韦大龙是长安城内,四门厢军中一名幢主,有着裨将军的职衔,按道理说,深更半夜不可能有任何强盗敢于明火执仗的来闯入他的家中犯事。可若是官府要拿他问罪,除了相关有司部门,也必须要有军方的勘合,才能正式逮捕他。但眼下,这一伙人什么凭证都没有,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下,只给他匆匆扫了两眼腰牌,上有内衙二字,然后便将他像捆狗一样,直接拖走了。
幽暗的夜空,就像什么怪兽的大口,随时要吞噬他。寒夜的冷风,吹在他大汗淋漓的头上脸上,格外地刺骨。韦大龙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罪了内衙这个极为恐怖的所在,他拼命叫喊,竭力想求一个答案,但回答他的,是狠狠的劈面几拳,打得他口鼻喷血剧痛难忍,吓得再不敢多嘴。
咣当门响,粗重的木栅门被推开,韦大龙像个沙袋般,被恶狠狠地扔了下来。韦大龙顾不得那冰冷湿寒的地面刺人肌骨,他用手肘支起身子,瞪着老大的、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惊恐的四下打量,很显然,这是一件刑讯室。
低仄阴暗的空间,给人心理上更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韦大龙呼呼喘着粗气,蓦然疯般大喊起来:“我是南城厢军的裨将军韦大龙!你们凭什么敢抓我!到底生了什么事!”
他独自一人趴在地上,像受伤的野兽般兀自嗥叫,也没有谁来理他。过了片刻,身后木栅门又咣当被推开,继而火光大作,一队凶神恶煞的打手,举着火把快步走了进来,在屋内沿着墙边,排列开去,但都沉默不语,站定后就像不知名的古怪雕像。
韦大龙停止了喊叫,半张着嘴茫然地左看右看。须臾,又走进来一人,慢吞吞地踱到他的面前,背着双手,居高临下望着他。
这人身材还不及中等,又瘦筋筋的,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唇上一撇小胡子,愈显得人气质阴沉,两只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就像冒着鬼火一样。
“啊……是你!”
韦大龙抬着头打量了片刻,突然想起来,这人不是初次相见。数日前的傍晚时分,他正是逢着轮休,正与两个相熟的军中好友从酒馆中畅饮一番,身心舒泰带些微醺走出来,大声谈笑的时候,步子迈得大了些,不小心便撞到了一年轻人。韦大龙身形较为强壮,那年轻人又偏是瘦弱,这相撞之下,年轻人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上。
韦大龙扭头看看,觉得也没什么,便大大咧咧把头一点,道声对不住!便就要径直离去。孰料那年轻人大喊一声:“站住!”
韦大龙有些诧异,便回过来,居高临下睨着道:“怎么着?”
年轻人看来很是恼怒,兀自坐着不起,昂头道:“长得什么眼睛?把我撞到了,还想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韦大龙哟呵一声,慢慢弯下腰来,瞪着眼撇着嘴,带着火道:“小贼头,个子不高,脾气不小?说话注意些,晓得老子是谁么?”
年轻人竟然毫无惧色,眯着眼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将我好好扶起来,然后再跪下磕头赔罪,那么今天的事我就当做没有生。不然的话,所有后果自负。”
韦大龙被这么个貌不惊人的后生,当人面如此威胁,当即面上挂不住,又加上喝了不少酒,登时便控制不住自己,伸手便给了年轻人一嘴巴,大骂道:“草你娘的,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什么身份,说出来吓死你个狗日的,还敢这么……”
他还想动手,身边的伴当顾忌到军人身份,当街殴打民众总归不好,便连拉带拽,将韦大龙迅速带走了。这本来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点小插曲,每个人一生当中,谁不曾与别人生过口角,故而韦大龙也没放在心上,回家呼呼大睡之后,第二日早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