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端的惊奇感和新鲜感驱使下,崇祯皇帝居然也做出了一件不太符合“规矩”的事情——他让内侍将太子慈烺和公主媺娖都抱了来,把他们放在爬爬屋中。两个小孩子果然立刻被吸引,在里面开心的跑来跑去,又跳又叫,随后又开始争抢布娃娃,闹得不可开交。
而年仅二十一岁,却已经终日为国事操劳,终日愁眉紧锁的朱由检也终于象天下所有做父亲的人一样,在这一刻,脸上显出来几分轻松愉快的笑容。
此后的“平台召对”更像是一场邻家叙话,崇祯与钱谦益相对而坐,不谈什么军国大事,只是说一些关于琼州海南那边的风光美景,短毛那边的新奇见闻,以及海外西洋诸国的种种奇闻轶事……钱谦益在朝堂上曾经介绍过一些,但这时候介绍得自是更加详尽细致。包括从短毛那里听来的各种西洋秘闻,传说人物,甚至还有一些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的“宫廷秘史”等等……其间偶尔穿插两个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以及曹化淳诶哟诶哟的告饶声——那胖太监悟性不低,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老钱打得什么主意了。心说看不出来这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居然也会玩这一套,着实了不起……暗自佩服之余他自个儿也没闲着,赶跑了几个想要跟过来伺候的小杂役。不管不顾往地上一趴——堂堂司礼监公公改行给小孩子当马儿骑了。除作保姆以外,还顺带着插浑打嗑,倒是把“家庭气氛”给演绎得颇为充分。
俗话说“天子无家事”,想那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登基入宫以来,日日面对的不是塘报就是奏章,连各地送来新闻都听不到几条顺心的。下面人就算想要讨好于他,也无非是一些戏曲歌舞,早八辈子腻味了的东西。就是偶尔想要放纵一下,马上就会有劝谏表章送上来,后宫虽有佳丽,却也无趣。
而钱谦益的才华学识可远不是那些太监或者宫妃可比,本身既是放开了心胸,自然妙语连珠,字字珠玑,着实令年轻皇帝大为赞叹。以往若是跟这种文人老头子谈话,十有八九是在跟阁老重臣互斗心机呢,何曾有过如此轻松自在,没有任何负担,可以随便闲聊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这场“平台召对”竟然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君臣之间大是相得。茶水都续掉了几大壶,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就连旁边负责记录皇帝与大臣言行的史官都在暗暗称奇,心想这老钱莫不是要改换形象从此作个佞臣?——和皇帝高高兴兴谈笑了整整半天。对于朝廷政务却只字不提,怎么看都不象是直臣该做的事情。
直到了会见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是崇祯自己主动提出来,要钱谦益谈谈对南海髡人的评价,是否值得朝廷信任——中国人做事情,向来是先看人,只要看你这个人顺眼了,不管做什么都好商量,反之,就算双方合作有天大好处,大爷我还是不伺候!
这时候崇祯看钱谦益非常顺眼。对于他所负的使命自然也宽松多了。看皇帝的意思,只要老钱自己不说反话,抬抬手也就放过去了。毕竟,比起大明内陆的万里江山,海南区区一岛,实也算不上什么。
但钱谦益却并没有一味的说好话,而是先扯了一通南海髡人自持器械精利,初见面时如何的骄傲狂妄,后来为老臣以大义斥之,方才幡然悔悟云云……之后才话锋一转,说那些髡人虽是来自化外,言谈举止间却颇有法度,一百多人无分男女老幼,居然个个识文断字,远非寻常外藩野人可比。对我华夏正朔也一直抱有羡慕之心,只是畏惧朝廷官吏欺压,方才占据琼岛,抗拒官兵,想要自成一体。
到这时候才拿出那份跟短毛签订的和约,说老臣在那边跟他们尽力周旋一月,谈下了这些条款。以老臣的浅见,觉得这些条件都是对我大明有利的。当然内阁诸位阁老大才,可能会有更好的想法,不妨请诸位阁老再行审议一番,以补老臣之不足。
崇祯本就是个操切的性子,而且总喜欢跟手下臣子们对着干,若是钱谦益大包大揽,说这事儿全包我身上了,他肯定要放到内阁去议论一番。但这时候老钱主动提出要经内阁,崇祯却反而变得果决起来:内阁那些先生们的性子朕也知道,这事儿若放到内阁去,少不得又要争论个十天半月的,没准儿还会引来大堆互相攻讦的奏章。反正这些条款朕也看过,言辞上虽然狂悖些,细究起来,却于我大明甚是有利,想必是先生从中斡旋了。
于是到最后。皇帝大手一挥:那南海髡匪不过千把号人,算不上什么大势力,也不用劳烦诸位阁老伤神了,朕明一道中旨,就按这些条款抚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