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上搭载的红夷炮当真和宁远城头上的一样么?”
西洋巨船固然可爱,但在明朝人心目中还是这些重炮更加实用——巨舰不能开到陕西去平定流民之乱,也不能拿来收复辽东内陆,甚至对于守城都没什么用处。而火炮可不一样,尤其是据传建州虏酋努尔哈赤死于宁远大炮之下后,明帝国上下对于重炮更是有一种近乎于迷信的好感——尤其是从西洋人那里进口的红夷大炮。
想当初这种正宗的“红夷大炮”整个明帝国才只有四十门,二十门在北京,十门在山海关,还有十门在关外宁远——就立下了毙杀敌酋的大功。当然明朝自己也在努力仿制,不过和现代人看待进口产品一样,在明人心目中自制的山寨货终究比进口正版要差一些。更要命的是先前仿制西洋火炮最多的地方乃是登州,而登州兵变时这些仿制火炮大都落到叛军手里,成了用来对抗朝廷的利器,名声就更加的不堪了。
钱谦益自然也深谙这种心理,此时赶紧悄悄看了看预先藏在袖子里的小纸条——那上面一些专业性术语虽说事前已经背过好几遍,事到临头还要看看小抄才能安心。
“陛下尽管放心,这次船上搭载的火炮都是出自西班牙皇家兵工厂的标准二十四磅长程炮,乃是西夷军船上最常用的炮型,比先前我朝所配备的红夷炮只强不弱。琼镇那些人是懂行的,据他们说:我朝先前所购置的红夷炮其实原本只是配属在英吉利国一条三等战舰上,遇风浪沉没在我朝南海,被弗朗机人打捞起来卖给大明,规格只在十二磅到十八磅之间,在西夷那边其实算不得什么重炮。而这次船上所载的二十四磅炮则是标准船用重炮,炮管长,射程远,无论海战陆战均可适应。炮体全用青铜,破损之后还可回炉重铸……”
钱谦益仿佛鹦鹉学舌般把先前从琼海军那里打听来的性能介绍一一道出,而对此更是一窍不通的朱由检则听得眉飞色舞——直到听最后一句时,方才眉头一皱:
“这炮还会破损的?”
钱谦益不慌不忙——他事先也早就询问过这个问题,而且得到了相当完善的答复:
“是的,陛下,琼镇那些人说得很明白——这火器用得多了必然会损坏。盖因无论火铳还是火炮,都是依赖这内膛里火药爆炸的推力将铳弹炮子喷出,才能射到远处。一次两次还无妨,但炸得多了,哪怕这内膛都是钢铁,因其冷热不均之故,难免就会有损耗——其表面或是内部会产生裂纹,而这时候如果继续使用,就有可能会炸膛,伤及自身。”
“故此这些火器都是有其寿命的,通常打个三五百之后便不堪再用,强要使用的话,不知何时就会炸开,非常危险。我大明神机营的铳炮从前多有伤人,军将多不敢用,便是因为那些火器实在过于老旧,有些甚至是洪武年间传下来,早过了安全期,随时都可能崩坏的缘故。”
此言一出,朱由检顿时大惊失色:
“照如此说来,朝廷的火器营岂不是大都要重新换装?那靡费何止千万?!”
——这段时间一直被财政问题折腾得死去活来,所以当朱由检听说到这里时,果然立即又想到了经济问题。钱谦益苦笑了一下,却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更加深入,只得就事论事,还指向那船模上的炮管:
“我朝自铸火炮多用铁,虽然造价低廉,可很容易崩裂,寿命也短。而这西夷铸炮多以青铜为主料,导热性和延展性都要胜过铁炮,又不易生锈,故此使用寿命较长。各地关城守将都爱红夷炮而不喜自铸,便是为此了。此外用青铜炮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老臣方才所说:等它用的破旧了,内里可能会有裂纹了,便将其重新熔铸过,便又可得一尊新炮。这样算下来,虽然单独一门铜炮价格较高,但反复利用的话,其实并不比铁炮昂贵。”
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钱谦益忍不住抹了抹额头汗珠,心说短毛这些理论虽然都是大白话,真理解起来可比吟诗做赋要麻烦多了,咱老钱也算是学富五车的一代文宗,听他们说了好几遍也还是磕磕巴巴的。
不过好在用来忽悠忽悠皇帝倒也足够了——朱由检听完这番话之后沉吟半晌,微微点头:
“虽是奇闻异谈,听起来却也能自圆其说。难怪前日曹化淳巡城之后上报,说各门城头上天启年留下的火器除了红夷炮外,其余炮铳颇多锈烂不堪用……那些髡人还算实诚,好的坏的都给说清楚,倒不是一味露乖卖好之辈。”
伸手轻轻拍了拍船模上的火炮——这些火炮模型都是用金属棒子车出来,刷了青漆,看起来非常逼真。朱由检原本以为是木头,摸到以后才现不是,忍不住搬起一个细细观看,啧啧赞叹:
“做工真是精细啊……钱卿,朕听说琼海军自用的火器比西夷更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