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大社前悬挂的大铃平日里是用来祈福的。

前来参拜的人们相信，只要怀着虔诚的心情摇动大铃，他们的心愿就能通过铃声传达给神明。

这其中有多少真实性已不可考，敖凌只知道大社前被香火浸染了无数年的大铃，对于绝大部分妖怪都有着镇压和扰乱的作用。

他伸手晃着属于贵船大社的铃，身上覆盖着的高龙神的神气护住了他，让他完全没有受到铃声的影响。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敖凌那句听起来极为温和的话语。

什锦拼盘是什么意思，这些人里除了敖凌都不知道。

但是听起来……总归不是个多美好就是了。

贵船的神道们听到大铃被摇动的声音，变迅速自大社各处聚集而来，连同桔梗和犬夜叉一起，都凝神看着大社屋内。

只是和敖凌与桔梗的从容姿态不同的是，贵船的神道们面上多少都显得有些焦急和不安。

原因敖凌是懂的，因为大社屋内供奉着高龙神的神牌与神轿。

这两者是整个神社之中最重要的东西——因为它们经历过无数次贵船祭与龙神祭，其中甚至已经产生了付丧神。

虽然付丧神平时不怎么在人前出现，但从高龙神的神牌与神轿之中诞生的付丧神，其本身就跟高龙神有着极深的关系。

对于贵船的神道们而言，哪怕是让那两个付丧神遭遇的不顺，也是足以让他们感到羞愧的。

所以在明确的知道有妖怪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神社里的时候，所有留守的僧侣与巫女们都蜂拥而来，将大社屋团团围住。

他们都静静的等待着屋内走投无路的妖怪冲出来，纷纷小心的防备着——哪怕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

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将自己的信任交托于敖凌。

神使说那个妖怪在这里，那么那个妖怪就肯定在这里。

——嗯，那个名为……什锦拼盘的妖怪。

而正如神道们所想的那样，被围困住的妖怪的确就在大社屋内。

这间大社屋子里有着十分浓郁的属于魂玉的气息，显然他得到的情报并没有错，四魂之玉一直都随同高龙神的神牌一起接受贵船大社的供奉。

正是这一屋子的气息跟奈落从鬼蜘蛛依稀的记忆之中所感受到的有着微妙的区别——这个气息比起鬼蜘蛛记忆之中的那个更为强大和沉重。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供奉的关系，四魂之玉的力量变得更强了。

这对于奈落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惜的是，四魂之玉没有在这里。

奈落听着外面传来的大铃声，按捺着被铃声软乱的不适在大社屋内四处寻找。

——当然，他不会傻到去动高龙神的神牌与神轿。

他一个妖怪闯入神社之中本来就已经是对神明的冒犯了，面对这个最近几年一直都表现得十分眷顾京都的神明，奈落并不想招惹。

结果他翻遍了整个大社屋都一无所获。

半妖眼神阴鸷，冷静的情绪因为铃声的扰乱而变得有些波动。

四魂之玉不在这里。

也许是率先就被转移走了，也可能是被别人捷足先登。

这三年以来奈落其实一直是留着几个分.身关注着京都和羽衣狐的，分.身反馈回本体的信息并没有显示出这两者之间有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奈落不能确定四魂之玉到底是被转移了还是被别的妖怪率先抢夺。

毕竟拥有隐匿能力的妖怪不在少数，只是一般妖怪都不会想到去闯神社而已。

但如果有着四魂之玉的诱惑的话，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外面的大铃声摇得越来越急，身在被高龙神神气笼罩的大社之中的半妖耳中开始生出嗡鸣之声，随着心脏的跳动血管一鼓一鼓的，体内的血液似乎要在此刻喷薄而出。

他深吸口气，将已然涌到喉头的鲜血压了下去。

没关系，奈落想，他无法求证的话，外面的人总是知道的。

他那一副丑陋的妖怪表皮扭曲起来，渐渐地形成了一副人类的模样。

——但哪怕是已经变作了人类的模样，也依旧显得十分可怖。

大社屋外的人看到大社屋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僧侣与巫女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桔梗也已经拉开了弓，强大而充满净化之力的破魔之箭已经蓄势待。

就在此时，里边走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看起来状况十分糟糕，身上爬着无数狰狞扭曲的烧伤痕迹，脸上也没留下几块好皮，他双目充血，眼白里全是鲜红的颜色。

这副模样让敖凌不禁想到了被他烧成灰烬的那张人皮。

不过应该不是那张皮，他想，毕竟那张皮已经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那个男人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神道的人看着他，脸上都露出了犹疑之色。

而敖凌身后原本准备在看到妖怪的瞬间便射出手中箭矢的桔梗更是面露惊讶。

她似乎有些迟疑，眉头微微皱起来，不确定的低喃了一句：“……鬼蜘蛛？”

话音刚落，那个男人混沌的眼睛便转向了敖凌——准确的说，是看向敖凌身后的桔梗。

在看到黑色长的巫女的瞬间，这个满脸狰狞伤疤、原本杀气冲天的男人，眼中爆出了极为浓烈的爱恋之意——还有极为深刻的思念与温柔，以及令人心颤的疯狂的欲.望。

“桔梗……”他低低的呼唤了一声，而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眯着眼努力的想要通过充血的眼睛看清楚巫女的身影，但下一瞬，他的意识就被拖进了一片深渊。

只是他那一眼中所蕴含的情意却直白而赤.裸的撞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犬夜叉瞬间暴躁起来，面对他龇了龇牙，将桔梗挡在了身后。

“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白的半妖愤怒的咆哮道。

男人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站稳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从容的环视了周围的神道一圈，最终目光略过了桔梗与犬夜叉，放在了敖凌身上。

“不是初次见面了。”他低声说道，声音也不似之前呼唤桔梗时的沙哑，反而是如同丝绸一般的柔滑好听。

敖凌没回答，他随手又晃了晃大铃。

奈落深吸了口气，压住了体内的躁动，“我知道你——原本是安倍晴明的家犬，最终却成为了高龙神神使的妖怪。”

周围对此并不知情的人，包括桔梗和犬夜叉，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倒是知道这位神使大人是千年前就存在的大人物，但绝对不会把高龙神的神使与安倍晴明联系起来。

而身为当事人的敖凌，对于面前男人这样的直白的戳穿他的行为，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还好自己跟麻仓叶王同进同出的那段日子里没有暴露过自己人形时的容貌。

不然自己一时又是安倍晴明家的，一时又是麻仓叶王家的，最后还是高龙神家的……

光是想想就觉得贵圈好乱。

“你知道得挺多。”敖凌从兽牙里扯出一团黄泉之气嚼吧嚼吧，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既然你知道，那就赶紧把四魂之玉还给我，我生气的话可是很吓人的。”

“四魂之玉……？！”贵船的大巫女瞪大了眼，完全没有怀疑敖凌的话，她愤怒的看向奈落，手中已然是开始凝聚起浓郁的神气来，“不管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四魂之玉都不能给你带走！”

周围的贵船僧侣与巫女们也都纷纷的摆出了架势。

桔梗和犬夜叉也是一惊，转头看到敖凌手里那团黄泉之气时又放下了心。

他们看着敖凌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出于某种诡异的直觉，他们也跟着瞄准了站在大社屋门口的男人。

男人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式却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他只是用那对充血的眼睛看着敖凌，重复着问道：“四魂之玉？”

桔梗的破魔之箭已经蓄势待。

“不管你到底是谁。”她说道，语气极为冷漠，“四魂之玉都不能让你带走。”

“我是谁？”男人微微一顿，他沉默了一阵，而后那张可怖之极的脸一点点的重新覆盖上了一层人皮——他的面容变得英俊儒雅，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是奈落。”他说道，“——四魂之玉可没在我手上。”

“杀了你就知道在不在你手上了。”桔梗对于这种明显来者不善的妖怪从来都懒得多话，她手中的破魔之箭应声而出！

而站在大社屋前的半妖不闪不避，任由桔梗的破魔之箭穿胸而过。

敖凌嗅了嗅奈落因为瞬间重伤死亡而泄露出来的气息，嘁了一声。

“是分.身。”

说着他走上前去，小心的绕开了那支破魔之箭，在那.个□□的尸体上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看着他的贵船神道们，满脸严肃，“四魂之玉不在。”

神道们顿时惊慌失措，他们并不知道魂玉今天一早就被敖凌拿出去了，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们一直以为魂玉是在神社里放着的。

在神社里放着，却失踪了——这无疑是清楚明白的说明了他们的无能。

“也许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被拿走了，这个妖怪……”敖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贵船大巫女，“这个名为奈落的妖怪跟羽衣狐应该是一挂的，通知一下阴阳师们这件事吧，将四魂之玉被羽衣狐一方拿走的消息告诉他们。”

“不要紧张。”敖凌安抚着神道们，“我会将四魂之玉夺回来的。”

贵船大巫女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眼前神使这样从容的姿态，多少都被安抚了一些。

“我知道了，神使大人，您……”

“我和桔梗还有犬夜叉直接去找羽衣狐。”敖凌一张火符烧掉了妖怪的尸体，满脸严肃的睁眼说瞎话，“奈落拿走了四魂之玉，肯定是会去交给羽衣狐的。”

贵船大巫女点了点头，领着一众神道急匆匆的离开了大社。

他们离开之后不久，笼罩着贵船大社的结界也一点点的变得脆弱起来。

既然四魂之玉已经不在这里了，那么这个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的结界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维持下去。

等到周围再听不见一点人声，敖凌才转头看向留下来的桔梗和犬夜叉，一屁股坐在了香火箱上，又摸出了一团黄泉之气。

“凌，魂玉还在你手上吧？”桔梗看着他那副优哉游哉的姿态，叹了口气，要不是那一团黄泉之气，她之前差点就当真了。

“对啊，不过现在有人能够背锅，干嘛不恶心一下他们？干脆就让羽衣狐去跟奈落掐一掐呗。”敖凌耸耸肩，“说不定最后为了四魂之玉，羽衣狐自己那边会起内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