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静静听着,心里满是感慨。他对转转很好,因为爱,取了个亲昵的称呼叫蛮夫人。如果以后即位做皇帝,转转一个贵妃总跑不掉的。
她颔首道好,抿唇一笑,崴身进了卧房里。还没站稳,迎面一个人影扑过来,把她撞得打晃,定睛一看,是发了福的转转。她怀孕的时候将养得好,生下世子之后又是一顿胡吃海塞,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但美人终究是美人,就算胖了,也是珠圆玉润掐得出水来。看见她,两颗琥珀色的眼珠子熠熠放光,欢声道:“我正说出了月子可以去看你了,没想到你先来了!”搬着她在窗下照,“气色很好,还胖了,我可算放心了。”
昙奴后来来看她,并没有告诉她莲灯堕胎的事。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说莲灯病了一场,不能来探望她,她也信以为真。叫人抱世子过来让她们看,叽叽咯咯逗弄着,指着昙奴说:“这是姨姨。”又指莲灯,“这是姑姑。”
满了月的孩子,已经长得十分周正可爱了。莲灯羡慕不已,伸手说:“让我抱一下。”
傅姆看转转脸色,转转亲自接过来放在她怀里,笑道:“小子无礼,刚才尿了他阿耶一身。这下你抱着吧,不怕他涨潮。”说着拉昙奴到矮榻上坐下,给她看她新做的衣裳,让人包起来,据说都是给她们预备的。
莲灯抱着孩子在地心慢慢打转,轻巧的份量,在心头落下温柔的重压。世子刚睡醒,漆黑的眼眸随了他父亲,脸盘轮廓却像转转。她看着他的小脸,觉得心都要化了。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还在,这时候应当显怀了。也是各人的命运不同,她的宝儿托生在她肚子里,有个如此靠不住的阿耶。如果临渊能像齐王对转转这样,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她为什么会不要孩子……
猛然惊觉想得过多了,忙收回思绪。世子举起了两只粉嫩的小手抓挠,她把手指嵌在他掌心里,回头笑问:“叫什么名字?”
转转道:“只有小字,叫那罗延,待开蒙时再请御赐。”
她点了点头,那罗延是金刚不坏的意思,盼着世子小身板结实,健健康康长大。她抱他在怀里,轻轻唤他,世子撅嘴吹出好多泡泡。傅姆送巾栉来,她接过轻轻替他擦了,吃奶的孩子,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她着实喜欢,小心翼翼亲了他一口。转转看了笑道:“这么爱孩子的,不是没长大,就是想要一个,你是前者还是后者?既然喜欢,就在王府住下算了,天天让你抱着,到最后看见他就厌烦了。”
她是打趣,昙奴却心有余悸,慌忙在转转手腕上敲了一下。转转有点莫名,瞠着眼睛看她。昙奴笑了笑,“做这么多衣裳,岂不是花光了你的私房钱?”
转转是大咧咧的性子,手一摆道:“我身上不留钱,又没处花,不给你们就都赏人了……不过我听殿下说莲灯是定王的女儿,真把我吓着了。那我们先前舍身忘死地报仇,到最后不都是一场误会吗?”
昙奴唯恐莲灯听见,又是一通摆手,“别说了,过去的事了。”
转转虽然有时候榆木脑袋,但正常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她眼光如箭矢,射过来射过去看,自觉地把嗓子压低了,悄声问:“到底怎么了?”
昙奴还没应,门上进来个仆婢,对转转叉手,“大王请安宁郡主到前厅叙话。”
转转看了莲灯一眼,“可愿意去?”
既然有请,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莲灯把孩子交给傅姆,捋了捋身上衣裳,随婢女去了前面的大屋里。
齐王很客气,见她进门站起来相迎,温声道:“阿妹今天既然来了,就在我的府邸住下吧!外面时局乱得很,你没人依靠,为兄也不放心。”说着请她坐,亲自装了手炉送给她捂暖。
她笑了笑,“我漂泊惯了,自己也能自保,阿兄不用担心。王府里人多,我在这里会给阿兄添乱的。”
齐王说不,“你是金枝玉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军中发生的事我一清二楚,阿叔薨了,几个兄弟忙着夺/权,你无依无靠,长安也只有我一个能帮衬你了。你就在这里,不管将来如何,有我一口饭吃,绝饿不着你。”
莲灯迟疑了下,“阿兄不怪罪我阿耶吗?”
齐王蹙着眉道:“朝中议定了要收编西域的兵力,定王接到诏命后虽然没有及时在酒泉驻扎,过了扁都口也未对中原有任何影响。既然薨逝前安分守己,念在他驻守西域三十余年,身后也当有哀荣。你是他的女儿,恢复郡主的头衔再正当不过。只是圣上目前还不知道前任国师的事,我暂且不能将你送进大明宫去。但也用不了多久的,等事情平息了,会还定王一个清白。”
所有的内情他竟然一清二楚,那么他和临渊早就结成同盟了吧?临渊能掐会算,必然算定了齐王是下一任皇帝,所以其余诸王都是陪练,一个接一个打倒,齐王飞龙御极指日可待。
她寂然坐着,略顿了会儿抬头看他,“现在定王大军控制在另一位国师手里,庸王和楚王都已经完了,接下来他会不会攻长安?”
定王却老神在在,“国师已经上奏朝廷,请骠骑大将军入军中主事,复派灵台郎接定王世子回军中掌管大权。这样一来那位国师的权力就架空了,调动不了大军,到头来不过是个光杆儿。”
莲灯心里一惊,直起身道:“他把辰河接进军中,万一那老妖怪危及辰河性命怎么办?”
定王说不会,“他毕竟是死而复生的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国师将灵台郎全部派了出去,还有大将军蓟光助阵,世子的安全不用担心。届时宣布定王死讯,世子接手后即刻率大军归附羽林军,下令剿杀假国师,这场闹剧便可收尾了。”
她坐在那里,不由升起一股凄凉来。这就是男人的世界,杀戮、征伐、你死我亡……她那么近的接触过,太可怕了,令人浑身起栗。她现在又忧心辰河,他作为定王世子,会是怎样的结局?
“阿兄……”她看着齐王道,“朝廷会不会怪罪世子?待尘埃落定,是否又兴起另一场争端来?我阿兄何去何从,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齐王和颜悦色地微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难为你们。封王后外放封地本来就不对,朝中养的那些大将,不是让他们日日葡萄美酒、听歌赏舞的。到时候碎叶城由西域都护府接手,你们兄妹就留在长安,也算是找到的根基,好好做你们的皇亲国戚吧!”
她明白了,左不过收缴大权,掌控在手心里。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辰河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更适合当个吟风弄月的文人,不应该做割据一方的王侯。
她慢慢松了口气,“阿兄此话当真吗?”
齐王道:“凭你和转转的交情,或我与国师的交情,你说我的话当不当得真?”
所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她点了点头,“如此我就先多谢阿兄了。”
齐王见她没有疑议,很是高兴。兄妹两个坐着说了些家常话,又聊到国师身上来,“我前阵子见他,复原得倒比预计的快。只是同我说起,说梳头发现了一根白发,看他模样很是伤感。”他顿下来,打量她的神色,“莲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猛然站了起来,“我与他从不是什么夫妻,阿兄误会了。你若说些别的,我还愿意相陪,要是想当说客,那就恕我不恭了。”
齐王只得讪讪将话咽了回去,“罢了,不再说他了。我命人去你们的住处,把东西都搬过来。昙奴什么想法,也要问一问她。她和萧朝都可是论及婚嫁了?住到我王府里来方不方便?”
莲灯原本不想和齐王有瓜葛,可是得知辰河要接管大军,她心里实在放不下,只有在齐王府,才能第一时间探得消息。便道:“昙奴同我在一起,等将来议定了婚事,我再替她好好操办。”
齐王抚掌道好,起身下令,将后面与紫竹林相邻的院子收拾出来安置贵客。莲灯至此算是依附堂兄,仍旧恢复了郡主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