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看着,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片刻,“看贵人年纪轻轻,家中父母可在?”
扬干道,“只有阿母,阿父去逝多年。”
“可有兄弟姐妹?”
“嗯。”扬干想了想,“有一同胞兄长,还有一庶兄。”
“如此贵人定是家中幼小,这般出门在外,家人可要担忧了。”
扬干咽下最后一口大豆,拭了拭嘴,“我不是家中幼小,家里还有一人,乃兄长之子,如珵儿一般大。”
“哦?”姝似感到兴趣,追问,“如珵儿一般大,长得如何?身子可好?可有珵儿那般高?性情如何?可有珵儿那般调皮?”
姝一连问了许多,珵儿在一旁不愿意了,“阿母,我很听话。”
姝未理她,直直看着扬干。
扬干看了看珵儿却也想到自己的侄子来,不由得勾起一股子笑容,“比珵儿高,性子乖巧,又聪慧,又好看,阿母说,与我阿兄幼年一样……”
言毕,又诧异的看向姝,她为何打听这些,警惕心又起。
姝一笑,“贵人又多心了,我只随口问问。”然后,收拾几上的碗箸,走出屋子。
扬干目光一瞥,但见一身影在门口闪过,他认得,便是在院中为他煮药的那女子,应该是姝口中的阿姐,珵儿的姑姑。
扬干甚觉奇怪。
“珵儿,你的姑姑为何不与我们一起进食?”
珵儿摇摇头,“不知。”
“那你姑姑平时与你们一同进食吗?”
珵儿点点头。
“你姑姑叫什么名字?”
珵儿想了想,“封人唤我姑姑为堇。”
“哦。”扬干轻应一声。
姝来到另一屋,一女子站在窗下,清风中,发丝微扬,目光缥缈,宁淡忧伤,阳光拂在她的脸上,又有股柔和的美,却是那般孤寂,漠然。
岁月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仍肌肤似雪,明眸皓齿,五年前,她淡雅慧黠,在宫中独树一帜,如今布衣荆钗,如院中的木槿,深谷幽兰,脱俗清冷。
此女正是辛夷。
姝定了定神,轻呼一声,“阿姐。“并来到她的面前,“阿姐适才都听见了?”
辛夷轻应一声,垂下了眸子,“姝儿,我要回新田。“
姝儿并不惊讶,静静的看着她。
姝儿便是扶桑,六年前,他被师玉救出,却是一场骗局,师玉利用了她,她以为会死在他的手里,他的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意识己然模糊,在倒下那一刻,听他言,“……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她没有死。
不仅如此,他为她留下一袋金子,便凭着那袋金子,她在清源住下,不久,发现有了身孕,她以为他会寻来,等了许久,不见他的人影,才知他是真的恨她,只得独自生下一女,便是珵儿。
日子就这般过去,他不来,她便等他一生,有女儿陪伴,她并不孤单,然而,五年前,听闻晋郑之战,郑姬自刎,投于乱石岗,她心中愧疚自责,郑姬救过她,善待她,她不能让郑姬丧于荒野之中,便来到新田。
乱石岗在石山之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哗拉拉”一声巨响,吓得她六神无注,但见一树上挂着一人,看清了模样,更是踉跄数步,石山上似乎有人呼叫,她急急背上辛夷,远远逃离。
回到清源,辛夷这一病就是一年,她花了大半的金子,找了最好的医者,用了最好的药,才捡回她的命,后来,她们离开,只因这里距新田太近,辛夷的心情一直不得好转,三年前,来到代郡吴邑,一个偏僻的山村,又得封人相助,日子算是安定下来。
然,最近常有山戎入境抢夺,许多村子,城池受害,她们正商量着离开,遇魏绛出使,无意中救了公孙扬干。
当真命中注定。
五年来,辛夷想的,思的,念的,恐只有那宫中一人,来不及抱上一抱的孩子,幸得有珵儿,不然,她无法想像,辛夷如何熬下去。
虽然,她外柔中坚,那思子之苦却是深入她的骨髓,或许,还有那人,爱不得,恨不得的晋国国君。
她说她放下了,忘记了,一家三口过得平静而美好,她也从未提过他,只道那孩子,如何?可有长高?可有长胖?可有识字?可有受委屈……
她想着孩子,其实也是想着那人吧。
姝不敢提及新田的一切,但她深知,辛夷一定会回去,因为,那孩子是她一生的牵挂,正如她所言,那怕看上一眼,也无憾。
姝儿收回心绪,长长吐了一口气,笑道,“送走扬干,我们立即起程,在新田南郊置一屋,宫中祭祀,必经过南街,便可以见一见公子彪。”
五年前,孙周得子,取名彪,便己召告天下。
辛夷转身看她,“不用置屋,我只见一面,想看看他的样子,知他好,便可安心。”
“阿姐?”
辛夷道,“倒是你,珲弟……”
姝儿听言,苦涩一笑,辛夷握住她的手,姝儿说道,“我有珵儿足够。”
辛夷笑了笑,心中却别有打算,她要找到珲弟,把姝儿与珵儿交到他手里,她们陪了她五年,她不能这般自私,自从离开清源,来到这边境小村,几乎与世隔绝,只是偶尔听封人说过,晋楚数年大战,各自损伤,可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她不再关心。
五年来,她想通了许多,她己死过一次,便也珍惜这条命来,家仇她尽力了,他为珲弟做了最后一事,便去石山,把父母之陵迁了,然后,永远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