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王太医:“怎么了?”
王太医的脸色几乎难到了极点,在众人怀疑的眼光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这个——我不敢说,还请老夫人另请高明吧!”
李老夫人一听,神情顿时大变,竟然不顾体统,快步上去抓住王太医的袖子:“您替我家病这么多年,是我们最信任的太医,除了您还能给谁!您如果有所顾忌,我又如何去求旁人呢?!有病就要治,请您有话直说吧!”
李萧然依旧大口喘着气,脸色也由猪肝红转为了苍白,眉毛下面的肌肉隐隐抽动着,几乎无法遏制身体的不断颤抖,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个劲儿地盯着王太医:“王太医,有话就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巴里挤出这几句话。
王太医点点头,道:“那就请老夫人屏退屋子里无关紧要的人吧。”
李老夫人四下了一眼,随后对着罗妈妈点了下头,对方立刻会意,吩咐护卫先将何大夫带下去,同时下人们也全都出去了,只有寥寥几个心腹之人能够留下来,当然,其中也包括一直作为重要证人的荣妈妈。
王太医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一些,他环视一圈,郑重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刚才我观李丞相的脉象,虚浮无力,绵软非常,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李丞相,最近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蒋月兰了一眼李萧然,替他答道:“最近三四个月来,老爷患了日晒病,每次被太阳一晒都会全身无力或出汗,皮肤显得潮红,还经常会莫名地出现心慌气短,头昏眼花,四肢麻木的症状,甚至连用膳都比以往少了许多。”她刚刚小产,此刻已经说的摇摇欲坠,旁边的荣妈妈赶忙递了椅子让她坐下,她缓了缓,才继续道,“不知道王太医说的可是这个?”
“日晒病吗?”王太医点了点头,神情却变得更加惊疑,仿佛被某种可怕的事实震骇了,众人都紧张地着他。唯独李未央,只把一双幽幽的眼睛着这群人,神情不辨喜怒,却是无比的冷漠,甚至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嘲讽,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似的,只可惜,现在没有人再来关注她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
李老夫人越觉得紧张:“王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太医道:“李丞相,你这些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萧然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心慌气短的症状么,大概半年前,日晒病则是三四个月之前现的,不过我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因为过度操劳的缘故,应该没有大碍——”
“不,李丞相是服用了过多的棉籽油——这才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症状。”王太医期期艾艾地说,明显很是犹豫。
“棉籽油?”李老夫人的表情更加疑惑,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王太医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丞相,你随身的东西可否让我检查一番。”王太医这样说道,李萧然一听便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玉佩、汗巾,随后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一起递给王太医。
鼻烟是最近一些年从外面传入的,人们习惯在研磨极细的优质烟草末中,掺入冰片,薄荷等名贵药材,并在密封蜡丸中陈化数年以至数十年而成。吸闻此烟,对解除疲劳起着一定的作用。这把鼻烟壶是当年蒋月兰嫁过来以后蒋家送来的贺礼,按照道理说,李萧然肯定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但蒋旭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是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李萧然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也不例外,人在面对自己的爱好之时,总是无法抵挡的。李萧然一是好山水,二是好收集特殊的鼻烟壶,这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两者兼具。壶壁上的山水画乃是名家所为,寓繁于蔬,意境悠远,笔墨细致刚劲而又淋漓奔放。画面主角是一潇洒生,一手持握着玲珑剔透的夜光杯,一手捧着一卷,仰卧在假山石上,对着香气馥郁的葡萄酒,着墨香尽情畅饮。人物衣纹的运笔如行云流水,充分表现着生的闲情逸致,背景用清淡而洒脱的笔墨描绘,时而泼墨淋漓,时而枯索飞白,极具抽象之美,恰好暗中合了李萧然的心思。再加上玛瑙鼻烟壶虽然膛大,但壁很薄,壶里装的东西,从外面都能清,最绝的是匠师掏膛时左右前后相差无几,故盖上盖,放在水中壶不下沉,可称得上绝佳的珍品,所以李萧然在初步检查现没有异样之后,便留下了这个鼻烟壶。
王太医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东西,目光终于停留在鼻烟壶之上,然后他拿起来仔细翻,又闻了闻,才下定决心一般,最后道:“就是这个,虽然十分轻微,但有棉籽油的味道!”
李老夫人奇怪道:“棉籽油是什么东西,有毒吗?”
王太医了一眼众人,不得已道:“棉籽油即是以棉花籽榨的油,颜色较其它油深红,精炼后可供人食用,但服用粗制棉籽油可造成人的身体损害,对肝脏、血液、肠胃的毒性都比较大,最要命的是,这东西还能影响大多数男性行房的欲望减退,成年男子服用棉籽油40天,短期内……就会没有生育功能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生育功能!”李萧然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鼻烟壶里面放了妨碍父亲子嗣的东西——”李未央冷不丁地道,声音无比的惋惜。
“胡说八道!什么棉籽油!不可能!月兰明明怀了孕!”李萧然再也耐不住,暴跳如雷道。
“李丞相!”王太医大声道,“我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更有名的大夫验,若我有半句虚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行医!”
李萧然完全愣住,被王太医的斩钉截铁重重地打击到,双腿一软,整个人重新瘫倒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着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无法生育?”
“是的。李丞相,无法生育。”王太医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李老夫人完全愣住,身躯摇了几下后,也踉跄着跌在了旁边的锦榻上。
李未央冷眼着自己父亲颓然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在李萧然的面前,她已经没有必要再伪装什么孝顺女儿了,反正不过是互相欺骗而已。当初她知道蒋家送来的礼物有问题,却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只不过她没想到,蒋家人为了防止被人现,下的药太少,蒋月兰居然还是怀孕了……好在,这个消息一出来,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李未央只是走上去扶住老夫人,柔声道:“您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老夫人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声音宛如缠绕在水底,挣扎着盘旋着终于浮出了水而:“王太医,你说的这一切,可是真的吗?”
王太医郑重道:“我一辈子行医救人,虽然不说医术高超,但是绝对不会对病人说谎的。”
室内静悄悄的,听到这话的所有人固然是词穷声哑,而说话的人,更是面如寒霜。
这时候,蒋月兰几乎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火烧一般:“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在说谎!你一定是在说谎!你到底收了李未央多少银子,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天大的谎言!”
“王太医根本没有必要说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只要咱们找个大夫好好检查一番,便可以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李未央慢慢地开了口,不管找多少大夫来,都会证明李萧然的身体状况不佳是受到了棉籽油的影响,到时候不管蒋月兰如何辩解,都很难让人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属于李萧然的。
“蒋家根本没理由这么做!两家本来就是姻亲,何至于此——”蒋月兰恨声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蒋家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机,一方面把你嫁过来,笼络住父亲和咱们李家,另一方面则送了这份礼物过来请君入瓮,只要父亲将来无法再生下子嗣,我的弟弟敏之又是个庶出的,父亲肯定还会原谅大哥,至少没人能够威胁大哥大姐的嫡出子女的地位,当然,蒋家同样防备你,生怕你生下嫡子,威胁了大哥大姐的地位。只恐怕他们当初设局的时候没有想到,大姐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而被赐死,再也没办法把持李家了。说起来,蒋家若是在母亲你的身上打主意,并不能彻底断绝父亲的子嗣,因为除了你,一样会有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索性——”她了一眼李萧然,露出叹息的神情,“索性从父亲身上下手,彻底断绝了我李家的子嗣。”
所有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他们向李未央,似乎在思索这些话的意思,不是他们脑子反应慢,而是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突如其来,让他们根本没办法接受,如果老爷不能生育了,那么——
李未央慢慢地笑了笑,但唇角还没扬起,就变成不出声音的一记叹息:“只是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在父亲不能生育的情况下,母亲你却突然怀孕了呢?这孩子是属于李家的吗?!”李未央说到这里,目光从蒋月兰身上转到了匍匐在椅子上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的李萧然,“父亲,也许你应该好好追究的,不是未央到底是怎么迫害母亲,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未央,你血口喷人!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父亲的又是谁的!”蒋月兰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几乎快要晕倒,一双眼睛都急的血红,“我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这可就难说了,算算这孩子的日子,倒像是在外祖母病逝的前后,那时候,你可是在蒋家住过几日的——”
蒋月兰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她的孩子的确是在从蒋家回来以后同房而怀上的,但现在李未央却用她曾经在蒋家呆过的事实来整治她!她立刻顾不得别的,扑倒在李萧然身侧:“老爷,老爷,我绝对不敢做出背叛你的事情啊,这一切都是李未央在撒谎,是她为了迫害我在撒谎啊,老爷,你千万不要相信她!一定是她收买了王太医,一定是!”
李萧然抬起头,认真地了一会儿李未央,然后,他的目光扫过王太医和李老夫人,最后低下头,着蒋月兰,轻轻道:“从我十多岁起,王太医便来府上诊,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们。”
一句话,蒋月兰像被打入了地狱,浑身颤抖着,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老爷,您怀疑我?!”
李未央眼底含笑,脸上却浮起难言的一种怜悯:“母亲,父亲仁慈,不过是不肯说破罢了,依我,你还是如实交代吧。”
“李未央……你的心肠究竟是什么,怎的如此狠毒?”蒋月兰的声音极其沙哑,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逼出去的,此刻,她突然明白李未央刚才仿佛承认失败的原因,对方根本是故意激怒李萧然让他病,根本是等着这一切的生,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自以为聪明的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我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罢了,既然你说自己怀孕了,那就不得不解释这个孩子是谁的,不是吗?”李未央脸上带着异常冷静的表情,起来仿佛有一种极为冰冷的残酷,缓缓道,“在蒋家的那段时间,你可是有机会接触到外人的……”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外头喀拉一声,众人全都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外面却已经是电闪雷鸣,打闪的光照透过窗纸,仿佛蒋月兰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撕裂了一般,窗外的风雨,像没有明天一般地肆意冲刷着,滂沱大雨落在地上,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寒夜如此彻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变得无比的恐惧。唯独李未央,镇定的,无情的,高高在上地着蒋月兰,如同着一只自寻死路的蝼蚁,她轻轻走到蒋月兰的身边,盈盈而笑:“现在,你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未央的声音非常轻柔,最后一句话,回响在这个房间里,叫人觉得心头一震。
轰隆,又一记霹雳闪过,在这样的光线之下,蒋月兰的脸变得无比的惊恐。
王太医道:“三小姐,世事无绝对,也许——”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王太医是要说,也许药性没那么大吗?”
王太医噤若寒蝉,要说李萧然可能还有生育能力——这实在是很悬,他也不能保证啊,这种场合之下,他说什么仿佛都是错的。更何况作为一个男人而言,疑心一旦埋下,就再也难以拔除了,李萧然是不会相信的。
关键的时刻,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匍匐在李未央的脚下,哭道:“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啊!是奴婢劝说夫人假怀孕来冤枉三小姐的!一切都是奴婢的不是啊!”
假怀孕?李未央冷笑了一声,如果是真怀孕,在无法推翻王太医结论的情况下,众人都会怀疑蒋月兰的孩子来历不明,可若是假怀孕,那就是设下陷阱冤枉三小姐,两权相较取其轻,荣妈妈还真是会选!
“哦,假怀孕吗?”李未央仿佛自言自语。
“是,是假怀孕!”蒋月兰刚要说话,却被荣妈妈一把拉住,“那何大夫是奴婢收买了来做假证的,他还开了药让夫人服下,让她起来像是真的怀孕一样,一切都是假的,夫人没有怀孕,她真的没有怀孕,老爷要是不信,可以找王太医验证的!”
王太医冷冷地望着荣妈妈,道:“我刚才已经过了,你家夫人分明就是小产的症状——绝不会错的!”
李萧然突然站了起来,面色变得铁青:“王太医,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不过,请您千万保守秘密,此事除了屋子里的这些人,我不希望外面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王太医凝神片刻,终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说着,他转头向李老夫人道:“我该走了。”
老夫人疲惫地向罗妈妈道:“送王太医出门。”
王太医走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李未央微笑起来,荣妈妈打的什么主意,她太清楚了,不过是掐准了李萧然爱面子,不可能真的找人验证。若是蒋月兰仅仅是为了陷害李未央而做出怀孕的样子,那还不算最糟糕,不过是嫡母迫害了庶出的女儿,但若她是真的怀孕,那就证明蒋月兰给李萧然戴了绿帽子。
李萧然既然相信了王太医的话,就绝对不会再信任蒋月兰。他的心底,早已认定蒋月兰的孩子绝对不是自己的。只不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去检查,只会承认第一种可能,那就是蒋月兰在冤枉李未央,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总比被迫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要好得多。
可是,李萧然绝不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他很多疑,比谁都要多疑……所以,荣妈妈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当然,这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今后要上铡刀的,可就换成蒋月兰了。
李未央并不追究,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她一向不是很心急,当下只是淡淡道:“既然荣妈妈都承认是她们设下计策冤枉我了,父亲,你要如何处理?”
李萧然转头盯着蒋月兰,用一种极端冷酷而且恶毒的神情,蒋月兰一个哆嗦,吓得浑身都在抖,她没办法解释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相信她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富贵,她的婚姻,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