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贞低头,捡起放在一边的绣品,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牡丹花,微笑道:“宫中新培育了一株魏紫,说是牡丹之后,我着颜色很美,只是恶紫夺朱,到底不是美事。”
她说完这一句话,抬起头着栖霞公主,表情纹丝不动,笑容却在微微收缩:“公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栖霞心头一直有一根带血的刺,连皮带肉,现在一下子被人触痛,立刻变得鲜血淋漓。下意识的,她的嘴巴飞快地张了张,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裴怀贞知道栖霞公主的痛苦,她欣赏着这样的痛苦,欣赏着对方眼底的屈辱和哀伤。这对恋人给予她的东西,如今自己正千百倍地还给他们。到栖霞那一双如同水晶一般的目中泛出泪花却还要拼命压抑的模样,裴怀贞觉得异常痛快。
裴怀贞是骄傲的,手段高明的,她可以更好的处理这件事,可以做的半点不露痕迹,让皇帝没办法怪罪到自己的身上。她甚至可以暗自布置,静静等栖霞出嫁,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让元锦丰回头,但她亲手斩断了这条路。
回头?不,没有人可以回头,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每一个人都要这样挣扎,垂死挣扎。所以她来了,堂而皇之、众目睽睽,她热烈地盼望着皇帝知道这件事情的反应,她要激怒他。
这样的激怒是一场刺激的游戏,她明知绝无好处,却乐此不疲。
我痛苦,你们便要比我更痛苦。
既然不能给我爱,那就恨我吧,永永远远的恨我,因为我拆散了你们这对相爱的恋人,我是世间最恶毒的女人。
然而栖霞公主没有预料中的过激反应,让她很是惊讶。
栖霞,你都活这么大了,应该不是白痴吧?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还击?!裴怀贞笑道:“公主的表现好像是完全无辜的,别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欺负了你。”
栖霞公主的面容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变得苍白而透明,可她的神情却慢慢坚定起来:“娘娘,我会出嫁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希望谁都不要再提起了。”
裴怀贞目光中渐渐燃起一丝讽刺:“你不是很爱他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栖霞公主静静望着眼前这个高贵典雅的皇后,眼神坦诚:“不,我依旧爱着他。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囚犯,我不是公主,只是唯一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小妹妹,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相爱了。也许这是某些人罪恶的安排,也许这是上天的怜悯,我们就像是黑暗里的寒蝉一样互相依偎着生存到如今。”
裴怀贞的手,一点点地攥紧了:“你这是在向我炫耀?”
栖霞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要告诉你,为了留在他的身边,我可以蒙上双眼、捂上耳朵,在这深宫里装聋作哑,终生不出宫、不见其他人,甚至可以把这一条性命送给他。我并不在乎外人怎么我,可……我在乎别人怎么他,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我却像是一盆污水,只会让他的人生变得脏污不堪。所以,这样的日子是我偷来的,我也该还给你了。”
裴怀贞并不觉得高兴,她盯着对方,神色震动:“你是在让我?”不,她不需要别人让,她是裴怀贞,从来也没有输给任何人。
栖霞却淡淡笑了,她的笑容起来比晚霞更美丽:“皇后娘娘,你是用皇后的身份去爱他,可我却是用一个女人的心情去爱他。你生气,是因为觉得我们羞辱了你的尊严,可我想要说,没有男人是傻瓜,他们会分辨的,你为什么爱他,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你肯放下骄傲,他会爱你的,总有一天会爱你的。”
裴怀贞愣住,她望着眼前的女人,慢慢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她会为元锦丰所深爱。
如果她是男人,恐怕也会忍不住爱上她的。
“你,下雨了。”栖霞转过头,笑着向凉亭外。
裴怀贞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她才默然开口:“以一个女人的心情全心全意去爱他,真的有用吗?”
栖霞一直在外面的雨丝,此刻回过头,笑容安静:“我相信,世上没有人会不爱你的。”
仿佛有一种暖流缓缓地流入她的身体里,不知不觉填满了心头的空虚。裴怀贞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望着栖霞公主,的确,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裴怀贞呢?
一月后,栖霞公主如约出嫁。一队身着绛紫长袍的宫廷乐队浩浩荡荡的开道,数百宫女手捧名贵耀目的礼物拥在轿后,一眼望去仪仗队的最后还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都是朝中前来庆贺的文武百官。公主的婚礼显得盛大而隆重,甚至隐隐有越过皇后入宫时候的规格。然而在一片沸腾声中,只有裴怀贞知道,坐在花轿里面的新娘用绝食的方法逼得那个深爱她的男人让了步,她是如此坚决,如此无情,深深地伤了皇帝的心。
没有人可以伤害心如铁石、无坚不摧的皇帝,只有他的爱人,他最爱的栖霞可以。
可是,裴怀贞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会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