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千雪回到镇国公府时,天色已是不早。可,莫嬷嬷却一直守在门口等着她。
宁少卿送陌千雪回府的马车刚到门口,莫嬷嬷便开了府门迎了出来。
陌千雪与宁少卿话了别,出了马车,见到这样的莫嬷嬷,心头自是一暖。
再看这肃立在夜色中静谥的国公府,顿时有了回家的感觉。
很自然的伸手搭在莫嬷嬷扶过来的双手之上,娇声责道,“虽是入了夏,可天晚了,总是有些凉风的,嬷嬷也不知道在屋里歇一歇!”
见过了相国寺的元仁方丈后,陌千雪的一颗心算是彻底的放了下来。
天外来客,异世生根发芽!
这是不是说明,她不但能在此异世站住脚跟,还能和宁少卿夫妻和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陌千雪虽是责备,话意却是关心,莫嬷嬷如何听不出来,当即笑了,“老奴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可这身子骨却还行。再说了,大小姐没回来,老奴如何能安歇?”
马车中坐着的宁少卿微闭双目,斜靠在车榻之上,入了京,各类繁杂的事就入了他的脑子,他不得不面对。
不用撩开帘子,只用听的,宁少卿已知陌千雪在嬷嬷和初一十五的簇拥下进了国公府。
然,他眉头却是一皱,语出凌厉,“为何还不跟上?那二十鞭子先记着,日后若有过一并处置,先保护好大小姐。”
此时,车上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赶车的鬼煞,这话自然是跟鬼煞说的。
“是。”鬼煞领了命,却有些迟疑,“可是,鬼煞若是走了,谁来为主子赶车?”
宁少卿身影未动,也不作答,只是轻哼一声。
暗黑之中,已有一道暗影飘了过来,鬼煞汗颜不已,连忙闪身让位。
他这是在国公府里时间呆长了,太安逸了?脑子不好用了?
主子出门,身边怎会没有暗卫。他耳朵好使,自然知道有暗卫一直在左近,却是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
原来,暗卫也是可以赶车的。
那暗卫直接落在马车车橼之上,手一伸,已握上鬼煞扔来的马鞭。
马鞭扬直,只一个呼吸之间,那马车便行在了官道之上,驶入黑暗,驶向城南宁家。
鬼煞也在国公府关门的那一瞬间,闪身进了府门。
陌千雪搭着莫嬷嬷的手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体已话,向府中内院的雪宛方向走去。
沿路有巡逻的护院,见陌千雪从外边回来,也纷纷过来见礼。
不多时,便已到了雪宛门口,莫嬷嬷扶了陌千雪进去,云遥已经在雪宛中等候多时了。
见陌千雪进了宛门,立时行礼。
自从,陌千雪将云遥接到京中,让她接手了京中的一应帐目之后,云遥几乎是每日里都会过来给陌千雪报帐,汇报各个门店最近的站在状况。
云遥虽不是语记洒楼中的掌柜,也不是酒楼中的帐房。
然,却是陌千雪安在京中的总帐监管,陌千雪在语记酒楼之中给她设了间办公房,每日自有人来与她说帐,汇报事情,地位已是也非同一般。
酒楼之中,有一些洗碗打杂的老婆子宿在酒楼的杂院之中。陌千雪便吩咐人在杂院之中为她清了一个单间,又为她专门配了一名跑腿的小丫头,随行照顾她。
有时候,报帐报得晚了,不方便回酒楼,云遥也会宿在了国公府里。为此,陌千雪又专门将雪宛边上的一个小院子给清了出来,让她歇在那边。
现在状况暂时还没有稳定下来,陌千雪认为云遥的女儿西西还太小,此时还不适合跟在云遥身边,住在酒楼那种龙蛇混杂之地。
于是,来京的时候,便将西西交给了王天雷夫妻,安置在农庄之中。
云遥将事情汇报完毕,陌千雪想起初一十五昨天才去农庄,看到过西西。
将手中帐本一放,轻笑间关切道,“想西西了么?初一十五昨天才去了庄子,看到过西西,她们回来的有些晚,所以没跟你说起过。”
做母亲的,哪有不想孩子的?一个合格的领导,不但要关心下属的工作,也要关心下属的情感世界。
果然,云遥的眼睛一亮,有些激动,“西西怎么样?没给天雷和春燕添乱吧?”
云遥情绪有些激动,但说话间却还是很是分寸,陌千雪暗自点了点头。
笑着安慰道,“怎么会?西西是个乖巧的丫头,王天雷夫妇直夸她懂事呢,还打趣说:若是有个这样乖巧的女儿该有多好。总之就是一句话,她挺好的,就是很想你。”
闻言,云遥情绪有些失控的抽泣。
陌千雪却莫名的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哀伤。
是哀伤,不是思念之痛!
觉出这两者间的区别,陌千雪心中觉得有些不对:这母子分离还没有一月,不管是有多思念,也不致于如此哀伤吧。
然,转念又想起云遥的身世,觉得她确实可怜,大概是因为这世上就只西西一个亲人了,所以看得格外的重。这会子,又听说孩子想她,她自己心中想起了其他离散的亲人,所以才这般的不好受吧。
这一番分析,陌千雪不再多想,只是有些同情,拿出自己的帕子递了上去,“要不要派人将她接过来,让你看看。”
“不用了。”云遥点头谢过,却不敢接帕子,而是抽出自己的帕子出来擦着泪,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云遥现在手头的帐务还没做好,还是再缓一缓,等手头上的事都理顺了,再接她过来不迟。”
“如此也好,到时候我给你买个小院子,让你和西西母女团圆,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你不在家的时候,就让玉丫头看着她。”玉丫头就是专门跟着照顾她的那个丫头。
云遥抬头,有些愕然,低下头似有些惴惴不安,谢道,“主子恩情,云遥无以为报。”
陌千雪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心思一下子飘到了农庄之上。
昨天她派了初一十五去看过那个庄子,这是她娘嫁妆中最大的一处庄子。
初一十五看过后回报来说,那个庄子很大,却是有些慌废了,一年到头,只靠着些果树,卖些果子维持。
王天雷的意思是,这庄子若真的打理好,一年的收益只怕够让全王家村的人都不愁吃喝。
王天雷是一个实诚人,绝对不会说大话。王家村有几百人,能让几百人吃喝不愁,那得有多大,而且庄子上的所管辖的田地一定全是良田。
只是,若真让这个庄子运转起来,人力物力必不可少。她还得想想办法,再去做些副产,只靠土地种粮食,绝对不是最高的效益。
天齐还停在以农为主的阶段,这庄子便是她生财的重中之重。
阡陌调料厂生产的酱油和醋,产量虽然一时还没上来,订单却已经接到了年后了。
她以后,还得想办法扩建广房。天齐如此之大,若是家家户户都用上她厂子里生产的调料,何愁财源滚滚来……
宁家掌天下之财,若是她能在天齐的财中掌上一二分,再加上父亲陌天放给她留下的军中威势,等她过了门,估计,也无人再敢小觑于她。
但,要掌上天齐一二分的财,谈何容易。
庄子,她必须得亲自去考查一番才行。
想到这里,陌千雪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又道,“我过二天也会去一趟庄子,就把西西给你带来算了,省得你想得流泪,我心里也难受。”
她可以对云遥好,不过有一点,在她还没有收回云遥的管帐之权时,她绝对不会将云遥的卖身契约还给她的。
不是她心狠,而是有了风总管这个前车之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云遥眼中忽地亮光闪过,却是又暗了下来,沉声拒绝道,“不用劳烦主子,婢子手上还有很多事都没有理顺,即使她过来了,估计婢子一时半会也抽不出时间来陪她。来了又要送走,只会徒增离伤,还不如一门心思,等事情结束了再接她过来。”
她这话说得头头是道,陌千雪听着却觉得没头没脑,好生奇怪!
接了西西来,在国公府里呆着,也碍不着她什么事,为什么她要一味的拒绝。
真的很怪!
这一沉思,陌千雪又想起了上次,吃饭之时,云遥看向卢正阳的眼色不对劲。
再仔细打量,云遥眼底虽有泪光,却是压抑无比。身上也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气息。
陌千雪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疑人偷斧,心中有了介怀,就有了偏见。
反正,这个云遥她是越看越生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倒不是怀疑云遥会被叛她,就是直觉不对劲……
想起当日云遥说自己君赶考之后,再没回来,陌千雪心中又狗血的分析,莫不是在京中行走多了,云遥遇到了从前的夫君,却发现那夫君已是没良心的另娶他人……
不然,真有些解释不通。
天底下,哪有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的。
她与西西从前也并无一天分离过,此时这般几次三番的阻了她接西西到国公府来玩,真是太不合常理。
云遥眼中噙了泪,陌千雪存了心,于是试探着,“我将西西接过来后,也不再送回庄子上去,就养在国公府里好了,诺大的国公府,也不怕多这一人。这样,你也可以常常见。”
云遥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抽泣的身子突的一抖,一个“不!”字脱口而出。
陌千雪一怔。她想到云遥会高兴,想到她会感激,却无论如何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的拒绝。
陌千雪怔肿间,云遥却是回过神来,当即跪倒在地,“让主子受惊了,是奴婢不好。奴婢的意思是,主子每天忙得很,西西又皮,过来这边恐会给主子添麻烦。”
见她说的真诚,陌千雪只得将心中的疑虑压下。
当年云遥宁愿自己为婢,也要坚持让女儿得自由身,难道是怕自己让西西入府,自己会将她当婢子看。
这也不对啊!
有些想不通,陌千雪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若是有什么要带给西西的东西,就交给初一十五,后日一并带去。”
也罢,她自己不愿接了女儿过来,那便随她去吧。
“是,谢谢主子,主子也早些安歇了,奴婢告退。”
云遥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退走。
宁家。
天色已黑,紫夫人的紫阁中,老夫人院中的嬷嬷过来传话。她说老夫人最近心中多思,有些睡不着,想请老家主过去说说话儿。
宁老家主在紫夫人的伺候下,本已准备休息。听闻老夫人身子不爽睡不着,想自己过去说说话,只得更了衣,只身来到慈宁院之中,坐在了老太太的身边宽慰老太太。
其实,他自己的身子,早就不太好了。
若不是一身功力了得,又有药物保着,且家事又有少卿接了手,若是还如从前一般劳心劳力,说不定,他哪天就会被咳嗽给憋死。
闲谈之间,老家主见老母亲鬓角之间已是须发全白,情不自禁的起身,为老太太的肩肘间拿捏起来。
老太太享受着儿子的按摩,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一众丫鬟婆子们之后,看了一眼老家主,慢不经心的问,“少卿可是回来了?”
闻言,宁老爷拿捏着肩膀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看了他母亲一眼。
从他进门到现在,老太太所说的那些话,做得那些个小动作,他听在心上,看在了眼里,早明白了自己母亲是想做什么!
“儿子不知,但是应该还没有回来吧。”就算是宁少卿回来了,他也不会告诉老太太的。
老太太淡淡的恩了一声,气氛顿时安静了很多,宁老爷虽然心里已经有谱了,但是看到他母亲这般镇定,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他是个孝子,在外面再强大,再有威势,于老太太的面前,他是儿子,是下辈,是应该温和的、孝顺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这个做儿子的能不知道?
当年他就已经被祸害了一次,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现在,他绝对不会容忍他的儿子再步上他的后尘!
即便……
想到此,宁老家主深吸一口气,好似下了些决心。即便……即便是跟自己的母亲翻脸!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为难啊~
“儿啊,你给为娘分析分析……这宇文家里,除了寒蕾那个不成器的,还有哪几个算是比较入得眼的?”
沉默了半响之后,老太太终于是把事情给拉到正题上了!
她自认为是慈祥无比的声音,殊不知,此时落在她身后地方儿子的耳中,却不啻于恶耗。
宁老家主收了嘴角不自觉挂上的一丝冷笑,强自挤出温暖顺从,尽量将声音放柔,“娘,咱们说这个干什么?宇文家的事情,自然是有宇文家的人去操心,您岁数也大了!还是颐养天年的好!享受享受儿孙福,难道不好么?”
这话,说的甚是好听于委婉,然,像老太太这种浸淫在后院宅斗几十年的资深宅太,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她儿子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个一个的都是嫌她管的太宽了!
啪!
老太太顿时愤怒的把手中端着的茶盏给摔在了地上!转头,怒瞪着她的儿子!
孙子她心里疼不好发火,这儿子,她可以拿捏的死死的。只要不是大事大非,她一发怒,儿子一般都会如了她的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咱们宁家好?要不然我操这份心干什么?”
宁老爷在老太太把茶盏给摔碎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停止了为老太太拿捏的动作,听了老太太的话之后,心中忍不住的有些悲怒交加。
但,他依旧是耐着性子,试着劝慰。
“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宁家现在已经很好了,少卿能力出众,不需要您老再操什么心了。”
“孽子!”老太太是真的生气了!
她嫁到宁家的时候,便是当家主母,这一晃四五十年过去了,她一直在高高在上的人,即便是皇帝来了,还是要尊称她一句宁老夫人!这些年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面前与她呛声的!
没有想到,她的好儿子,她一向顺从的好儿子,今天竟然罔顾了这孝道,竟然敢跟她顶起了嘴来!
“怎么?你是嫌你娘挡害了是不是?嫌你娘人老了,没用了,便不听我的了,是不是?”如果不然,为何她之时一提到宇文家,他们父子两个人的反映都是一样的?
少卿她可以理解,毕竟年纪小,血气方刚,不懂事儿!
但是这少卿他爹就千不该万不该的与她说这种话!这是要置她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