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地缓了,却终于卷了云上来,明媚的月色不再,只忽隐忽现地在天际半睁着睡眼。江南四月的夜晚,开始变得静寂朦胧,丝丝缕缕的雾环绕上来,将一切变得有些虚幻而越发美好。
云裳和陆慎两个人并没有走太远,草丛掩映中,还能隐隐看见静静躺卧在那里的孔杰。
他们就在田埂上坐了,却好久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肩并着肩,手紧紧扣在一起,雾色中凝固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有真气从手腕处蜿蜒而入,所到之处,暖意洋洋,云裳只觉得身体里郁积下的寒毒一点一点被驱逐,渐渐开始在体内各个穴道之中游走躲藏;而陆慎逼迫而来的真气,却越发汹涌,仿佛能够知道它们的行走路线一般,甚至会提前封在了寒气必经之地,进行堵截。
那种感觉,就象陆慎替她传内力逼毒,已经进行了千次万次。
良久,两个人身上,又都涔涔地布满了汗。不过不同的是,云裳这次,已不象方才给孔杰催眠时候那一身冷汗,僵硬疲乏的身子,也渐渐有了暖意。
陆慎终于松开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寒毒已经被我暂时封在了丹田之内,平日里只要不劳心费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说完这话,才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云裳。她这时候的样子倒真是狼狈了,几缕柔长的青丝,汗透了贴在白玉一样的额角,长袍早就散开,逶迤在地面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抱了膝盖坐在那里,歪着头,倦倦地道谢。
她以为黑夜里无人得见,却忘记了陆慎所拥有的良好夜视能力。
不过陆慎也没有提醒她,他知道,无忧公主此刻,虽然寒毒被压制住,但那种疲累的感觉,却是会越发严重。按理说,应该让她回去休息……不过,块垒在胸不吐不快,等孔杰醒来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地步,错过了今夜,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问出心底的疑问?
“云裳……”他开口,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云裳闻言倒是一愣,陆慎说他有话说,她何尝没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已经累极倦极却坚持着不走,就是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倒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问这个。
想了想,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从小就叫这个。不过,应该是母亲给起的吧,那时候,除了她,没人在乎我的存在。”
陆慎郑重地点点头,又问:“听说无忧公主的母亲,来自云南大理?”
“不错。”云裳知道他要说的,应该是关于自己身世的猜测了,便拣着自己知道的,将秦婉儿的生平简要介绍了一下。
陆慎静静听完,再次长叹了一声,道:“师父的结发妻子,也是来自大理。”
云裳的肩头,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对这一点,何尝不是早有疑心?不过仅靠这么一点证据,还是说明不了什么,她转过头紧紧盯住了陆慎,问:“方才为什么问我的名字?”
他摇摇头,“昨天听思思说,师父几年前就曾提起,他曾经有个孩儿,起名叫做,云裳。”
他顿住,凝神看着身边的少年。
月亮又从云丛中探出头来,照在她长长的蝶翅一样的双睫上,上面晶晶莹莹地,不知是雾珠,还是泪珠。
“师父说,他生于大理,死于大理,一生的巅峰在大理,最大的耻辱也在大理……他给后代起名叫云裳,以纪念大理之地,繁花如裳,云梦迤逦的佳境。可是,他说过,他的孩子的名字,含义远不止于此。”
“那是什么?”她已经有些颤音。
“他说,他孩儿的字,会叫做‘凤兮’。”
凤兮,凤兮,云裳在心中默默念着,“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李白的这首《庐山谣》,写出了楚狂接舆当初孔子车前高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的狂态,却又何尝不带了些无奈和凄惶?远离政治,纵情山水,莫非就是高远对……他后代的期待?
“师父一直不愿意我过多参与到朝廷的事情里去,他常说,就是为了对抗苍梧和瀚海,也只做一个纯粹的将领就好,军功,尽管由旁人担去,升迁,尽管由旁人得去……”陆慎在一旁注解似地说道。
果然,这“凤兮”两字,寄托的是一个父亲对于子女的期望,期望,远离政治纷扰,安然保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