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吧。”石宝的声音很低沉,抓住孟璜的腰带,一把拎起来就要走,根本没给这五名军士一个正脸,或许他也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对这些老弟兄了吧。
看着石宝那萧索而孤独的背影,这些个军士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忧伤。
他们跟石宝一样,都是出自于摩尼教,也曾经自认为是最为忠诚的教众,愿意为圣教奉献自己的一生。
可方腊篡夺了教主之位后,他们又不得不听命于方腊,也只有石宝等少数人,选择了宁死不屈,并没有将方腊当成正统传承的教主。
他们也清楚,刚才的一番厮杀,如果不是石宝手下留情,他们早已身首异处,不过这也让他们感受到了石宝的变化。
若换成以前的石宝,大伙儿可曾见过有谁能够在石宝大头领手底下留得活口?
那标长嘴唇翕动了许久,眼看着石宝就要离开视野,他连忙追了上去,直到石宝停下脚步,他才不敢再往前。
“大…头领…巡逻队的人马上会来这一片搜捕,你可…可以尽量往北边转移,那边没太多人手…”
标长说完,便咬着牙低着头,仿佛做了错事的孩童,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以石宝的身份而言,眼下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通敌,若被知晓,是要被斩首示众的!
石宝仍旧面无表情,但他却转过身来,肋下夹着同样健硕的孟璜,却像夹了个枕头那么轻松随意。
他那如山岳一般高大的身影来到了标长常壮的面前,本是从百杀战场之中磨砺出来的标长,却仿佛巨人脚下的一朵太阳花那般娇小。
石宝看着这个老部下,抬了抬手,终于还是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出两个字来:“保重。”
身后的弟兄们都走到标长的身边,看着这位曾经的石大头领消失于夜雨之中,心中说不出的憋闷和伤感。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或许这是他们心中的同一个疑问,在理想和人生方面,他们没有太多的思考,因为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他们所思考的只有一个问题,从来都只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活下去。
是石宝大头领教会了他们生存之道,可当他们坐拥杭州,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享受生活带来的快感之时,石大头领却又变成了他们的敌人。
这是让人很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情,从别人口中听到,和自己亲身体会,从来都是两码事,真切感受到这种无奈和伤感,他们才会真正思考,除了生存,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用命去珍视的。
这是一颗种子,种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或许某一天会发芽状大,或许从石宝转身的那一颗开始,这种子便凋零败坏了,可仍旧有着一种希望在里面。
标长抹了一把脸,冰冷的是雨水,滚热的是眼泪,他们默默地相视一眼,而后原路返回,不再搜索。
而另一边,石宝躲在暗处,直到这几个部下离开,他才重新拎起孟璜,在夜雨之中疾行,回到了苏牧等人藏身的小院。
一口温热的汤水灌入口中,孟璜下意识吞咽,感受到了汤水的美味,眼睛都没睁开,就捧着碗,顾不得汤水还滚烫,就骨碌碌一饮而尽。
当他恢复了些许元气,醒过来之后,看到了坐在椅子上那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是苏牧!
他的心里是欣喜的,毕竟苏牧也算是他的袍泽,毕竟苏牧也是个能谋划能打仗能服人的好男儿,虽然他不太愿意去承认,可当一路上他拼死关照着的宋知谦最终选择了投靠方腊,他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有些人或许让你感到厌恶,并不合你胃口,也相互看不对眼,但并不妨碍你真心去敬佩他。
眼下的孟璜就有这样的想法。
“其他人呢?”
面对孟璜的问话,苏牧只能皱眉摇摇头,孟璜也只能轻叹一声,而后吃了些小米粥,这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他真的太累了。
不是因为战场上的死里逃生,也不是因为在城内逃亡一次次的搏杀,而是思考宋知谦投靠方腊的理由,这种思考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相比于体力上的消耗和伤痛,这种背叛,让他很累。
而在杭州城之中,每天都有很多“宋知谦”,做着这些让人想不通,却又好像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便是战争,它从来不讲理,却又总是光明正大地占据着大道理,让人不明白,徒留伤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