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什么意思?”“芸姐”对全天候志愿者所引申的话题产生了兴趣,笼罩在心头的几缕愁绪渐渐散去。“现在人们动不动就用‘素质’来评价别人,‘没素质’简直比偷窃、抢劫和贩毒更容易引起舆论的公愤,没素质的人‘罪名’之重,在大家嘴里似乎仅仅屈居杀人犯、贪污犯和强奸犯之后。好像素质可以成为判定一个人、一个群体乃至一个民族优劣好歹的根本律条,也是歧视他人的崇高依据。实际上,我刚才了,素质不是先天就具备的,也得有‘原始积累’的前提,所以,有素质的和没素质的,到底是学了和没学、学得起和学不起、学得早和学得晚的差别。况且,真正有素质的话,心胸应该开阔些,抱着宽容的态度对待所谓没素质的人,去感染、影响他们,让他们变得有素质,而不是站到素质的制高上居高临下地蔑视别人。那种蔑视,事实上跟识字儿的蔑视不识字儿的、中学生蔑视学生是一个性质。”
商益明越来越激动,继续:“还有不容忽视的就是,素质本来就不是唯一或者无上的准则,既然它是‘公德’,自然有与之对应的‘私德’。我大学时的一位老师过,外国人评价中国人是“私德好,公德差”,我认为很中肯。公德强调在公共场合的自我约束,私德则强调私人化环境内的个人修养。它们各有各的适用范围,但想综合评价一个人,就不能只盯着其中一个方面。最重要的在于,不论公德还是私德,都是立出来的规矩,有一样儿是它们谁都无法取代的……”
李芸清发现大堂里其他顾客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了过来,欲把话题岔开,然而商益明洪亮而亢奋的嗓音根本不给她机会。“那就是秉性!”他钩起一根食指,叩在心口,“秉性才是真正出自这儿的。它如同天赋那样,包含着先天成分,在生活中被发掘、培养和磨炼,最终形成。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相信,也没有哪门儿规矩可以从根本上修改秉性,所以熟悉了一个人的秉性,才能看清楚他的本质。这种本质,通过他的素质表现是看不全的,恰恰相反,素质常常能够掩饰它,那些被人们称为伪君子、衣冠禽兽的人,其实就善于把这样儿的掩饰深化成伪装。毕竟素质是什么样儿的人在富裕以后都有机会学会的,只要学会了,装——又有什么难的?到时候儿单以这套规矩为尺度,就不容易分辨谁是表里如一,谁是装腔作势了。另外,处于素质的约束下,很多可能关系到秉性的行为不便于直接表现出来,这同时也构成了掩饰。因此要我看,只有当某个瞬间,人不自觉地放松了规矩的束缚,才极易在下意识的动作和话语中暴露自个儿的秉性。老实,我和人打交道就不怎么注重其所谓素质,而是试着看穿他的秉性。素质像一张面具,我留意的则是这张面具罩不到的地方。再举一个例子,芸姐,我第一次遇见你时,那家快餐店店员对买他们吃的的顾客不可谓不礼貌,服务不可谓不周到,以服务行业的标准衡量算是素质很高了,可他们却任由那孩儿一个人哭得那么惨,连问也不愿意问一句。当然,我并不是他们秉性恶劣,而是,救助独自痛哭的孩儿不在作为店员的素质范围内,因而他们露出了面具之外的面目。同样的道理,从一个人的面具罩不住的地方,也有机会观察到他的另一种面目……”
“得对,得对。”李芸清夸张地瞪大眼睛不住头。商益明省悟到她是在提示自己,这才感到自己的音量有儿高,环视一下四周,见前台服务员都朝这边探脑袋,脸上不禁发起烧来。“哎呀,不好意思,我喝……我吃得香了,就爱语无伦次……”“哈哈,你是不是不心把秉性暴露出来了。”李芸清掩着口,笑得挺开心,但不清是为什么。
这个年龄与她相仿的伙子又一次令她刮目相看,瞧着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全天候志愿者此刻埋下头,像个课堂上答错了问题的学生,她怕他的情绪再一次被挫伤,忙:“真的,商益明,第一次碰见你时,你给我的印象是很热心;后来你揭穿了唐月霞的骗局,我看到你的洞察力和清醒的头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深刻的……关于——人性的……见解。”“没有没有,芸姐,你过奖了。”商益明的心怦怦直跳。“你素质——或者叫公德——不等于一个人的本质,它是种规矩,无法取代秉性,这都是有道理的。可是,至少在咱们中心,各项事务要做到公事公办,没有规矩是不行的。”“我明白,我明白……”“出于这,在唐月霞的事上你立了功,我的第一反应却是批评你做了超越职分的工作。”李芸清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看着商益明细声,“那些话肯定让你很不好受,可我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你没有灰心丧气,而是更加认真更加努力地把你的工作干得更加出色。你真的是个任劳任怨的全天候志愿者,可惜中心不像公司那样给员工搞星级评比,不然你得到的星星会是最多的。”
“啊,没有没有,我……应该的,应该的。”有了李芸清的那一番话,商益明顿觉这一个多月郁积在心头的最沉重的烦恼被彻底扫除。他在心里念叨:“天啊,我还以为那天之后,我和你就没戏了呢。”他那心血来潮的关于素质的思路亦完全被打乱,剩下的一些还没有整理好的论论据纷纷被抛诸脑后。嘿,商益明,你是来和她吃饭的,不是来开哲学研讨会的。他想。
和李芸清单独相之时,商益明总是心潮澎湃,情感难免产生大起大落。这种情况下,他着实难以像剖析犯规组可疑目标的动机那样去揣摩她的心思,也就不可能料到,听过他那一段长篇大论,这位占据了他的心的美丽姑娘方打消了对他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