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报纸是四天前的。那则新闻的详细内容,是一个三岁大的男孩患有罕见的先天性血液病,病情加重后,家人将孩子转到北京一家专长于治疗此类疾病大医院。三个月下来,孩子病情趋于稳定,可是高昂的医药花费却令全家越来越难以承受。不得已之下,男孩的父亲经老乡引荐,接了一份极其特殊的活儿:到一家公司当员工们的出气筒。每天他就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等着肚里憋足了怨气的员工排队进来,把他想象成惹毛自己的家伙,指着鼻子拿各种各样难听的话劈头盖脸发泄一通。这出气筒当得委屈,月收入却挺高,勉强可以应付孩子的医药费及家人的生活开销。
“两周前,上一级公司的高管来他们这里视察,知道了出气筒的事,把经理和人事部的人训了一顿,设置这样的职位违背了人性化的宗旨。结果他们就把他开除了,他连出气筒都当不成。”李芸清握紧方向盘,复述着新闻里的情节,“现在他急着再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只要给的钱不比原来那家公司少,让人家打他都可以,挨拳头的防护服都借来了。”
“《警察与赞美诗》。”“什么?”“噢,没什么,我想起了一篇儿。”但丁看罢,将报纸心翼翼地叠好,“他已开始主动走访一些单位申请要当活沙袋了。”“他的儿子在安徽老家没入当地的医保,来北京以前就借了亲戚和村里的乡亲不少钱。这个病要想彻底治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据我所知,红十字会和其他公益机构都还没有向他提供救助。”“那,我们能帮上忙么?”李芸清头:“我给医疗组和法律援助组打了招呼,试着托关系帮帮他。但是,最要紧的还是钱呐!光是那孩子的医药费,数额就不。中心也不是基金会,只能看看能不能联络上愿意捐助他的人。”“咱们帮他联系一份儿工作,怎么样?”“嗯,你知道哪个公司要招出气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新闻上写的,他在老家学过机械修理,可以替他留意一下哪个机械厂招技工嘛……”“不。”不待但丁完,李芸清打断了他,“我私下早打听过,他不愿意做这类的工作,因为报酬低,又累,还必须坚守岗位。当出气筒,他不用消耗多少体力,而且一周只要去四天,有时甚至是三天,他就有充裕的时间去医院替换他老婆陪着儿子。报纸上没,当出气筒之前,他是在立水桥摆地摊!”
但丁一手攥紧报纸,一手下意识地挠挠下巴,谨慎地道:“芸姐,恕我冒昧。我猜,昨儿你还在为这事儿忙活,而且……不太顺利吧?”李芸清重重出了一口气,没有话。
过了五六分钟,轿车驶出了荒野道。前面的路是新修的,宽阔笔直,两旁砌出了平坦的人行便道,辟开了大片的绿地。在这样的行车环境里,李芸清感到豁然开朗,趁着路上车少人少纵目遥望,正前方耸立着巍峨的高山,其峭壁和棱角分明可见,湛蓝的天空中,一丝白云浮于山。“你听过东北五环边上有个艺术区吧?”她突然问道。“知道。”但丁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个,“在出版社的时候儿我去过,都是些——怎么呢——现代的、抽象的艺术。反正多一半儿的作品我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曹姐的外甥在那里的一家画廊工作,前天曹姐从他嘴里得到一个消息:有个搞什么‘先锋影像艺术’的艺术家,叫秦充,刚从加拿大来到北京,要参加他们画廊这周日举办的展览。”“秦充,我原来在出版社听做美术类图书的同事起过他。”但丁一面回忆秦充的信息,一面斟酌自己的措辞,“他的创作,就是根据现实中的敏感事件,找来群众演员表演事件当中最有感染力的场景,然后他把这些场景拍下来,用电脑技术处理成黑白老照片的形式。有一组照片曾在国外获奖。他选的题材,有很多涉及贫富差距、环境保护、干群关系、民工讨薪……”“现在他不光拍老照片,还拍纪录片。”李芸清冷笑着,“当时我和曹姐都觉得,拍这种片子的艺术家,一定会很同情这位想当出气筒的爸爸。曹姐还告诉我,她外甥,这人在加拿大有房子,在北京郊区也买了别墅,看起来……经济上比较宽裕。如果他愿意捐助这个孩子,或者由他的合作画廊出面,又或者他联络一些和他比较熟的艺术家共同捐一笔钱,也许就解决了这家人的困难。于是我托曹姐问问她外甥,试试联系一下秦大艺术家,请他抽空和我见个面,一起谈谈这件事。昨天上午,她外甥打电话到中心,秦充邀请我参加晚上艺术区办的烧烤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