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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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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七)

喊杀声渐渐去远,士兵的喧嚣声也渐渐平息。几个部属损失较重的元将垂头丧气地凑到达春身边,等待他的发落。

让他们惊讶的事,向来治军极严的达春没有发怒。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出奇,平静得就像草原上风暴来临之前的天空。

达春默默地看着杨晓荣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万重风浪。他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杨部的突然袭击所造成的损失,远远没达到让六万大军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杨晓荣刚才那一刻的张扬,让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那是一种在百战百胜的蒙古人身上才有的表现。至于宋军,他们要么像原来的杨晓荣那样,猥琐、懦弱。要么像死守孤城的李庭芝将军那样,无奈中带着悲壮。杨晓荣那一瞬间的张扬,表达了自信、表达了骄傲、还表达了血战到底的绝然。达春胆子再大,也不敢由着这样一个对手在背后折腾。

大宋变了,在文天祥的带领下,他们已经找回了自尊。与一个懂得自尊的对手交战,必须采用些非常手段。

从十几岁就开始担任忽必烈贴身侍卫,陪着他一路从塞外打到江南的达春,知道征服一个国家代价最小的手段是什么。大汗和大汗的父辈,曾经用这种手段征服了桀骜的金国,不驯的西夏,还有西域各地百余城。

虽然,被征服的地区,可能几百年后都难以恢复原来的繁华。但是,对长生天保佑下的蒙古人来说,只有手段是否有效,没有正义和邪恶的区分。

没有人的地区,正好作为蒙古人的牧场。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大帅,还继续行军么?”上万户阿古达木儿走向前,低声提醒道。他可不希望达春再沉思下去,几万大军还等着他的命令呢,再憋在谷地里不进不退,,军心非溃散了不可。

“传令三军,清点人马,派先锋去附近查看地形,择平整有水源处暂且扎营!”达春的心神被阿古达木儿唤回,沉着声音吩咐。

“大帅,咱今天不走了?”阿古达木儿楞了一下,不知道达春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刚才杨晓荣那一击让大军损失惨重,但破虏军的损失也不少,战场清点后的结果表明,至少有七百多名破虏军士卒阵亡在刚才的袭击中。

这种损失巨大的袭击,阿古达木儿敢肯定,杨晓荣没勇气,也没实力再来第二次。

“不走了,在九拔都的兵马赶来之前,不再继续前进。当务之急,是稳固后方,别给破虏军将这条通道夺回去!”达春点点头,目光慢慢开始变冷。

“是!”阿古达木儿答应一声,刚要去安排具体细节。一转头,刚好看见黎贵达献媚的笑脸。

“大帅,阿古将军,末将知道一个扎营的好地方。就在左侧不远。”黎贵达卑微地笑着,仿佛后生晚辈见了有钱的远房长者般。

“哪里?”没等阿古达木儿回答,达春抢先问道。黎贵达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杨晓荣。刚吃了一次亏的达春,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就在西北边,不远。翻过左边那个土丘去,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哪里叫三溪,是罗溪、藿溪流和九龙江交汇的地方。地势平整,水源充足,刚好安营扎寨!”黎贵达折了根树枝,比比画画地说道。

熟悉地形,是破虏军考核军官的即便要求之一。黎贵达为了保住职位,在这方面狠下过一番功夫。此刻虽然投靠了鞑子,破虏军将领的基本技能还没丢。达春面前,他不敢肆意乱指,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粗略地标出了三溪的位置。

“黎将军好像对那里很熟?”达春的浓眉一挑,狐疑地问。

草原上长大的蒙古人,因为天地空旷的缘故,眼神都很深邃。疑惑之下,威严自生。刀一样的目光登时把黎贵达刺矮了半截,佝偻了腰,望着达春的马镫说道:“文疯子侮辱斯文,硬让文官学种地。末将的一个朋友在三江试种占城稻子,曾写信说过那里的地形!”

“占城稻子,难道比其他稻子好吃,还是产量大”达春漫无边际地问了一句。关于文天祥的一切作为,他都感到好奇。此人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让杨晓荣这样的降将脱胎换骨,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及。至于黎贵达所指责的,种稻子侮辱读书人的颜面问题,达春不理解,也不懂。蒙古人即使对待牛羊,也有割鲜草抓膘的任务。难道读书人眼中,百姓还不如牛羊么?

“产量大,熟得早!”黎贵达如实回答道,猛然想起了,自己刚刚还在谴责这件事,脸一红,闭上了嘴巴。

“看来黎将军只是不喜欢放羊,喝奶吃肉倒不在乎!”达春笑着用蒙古谚语调侃了一句。叫住阿古达木儿,让他一旁少待。接着又对黎贵达问道,福建其他地方的地形你熟悉么,能不能画出一幅图来,不必太详细,标出城市位置即可,现在就画!“

“末将愿意效劳!”黎贵达受宠若惊,高兴地答道。这是自从攻破龙岩后,达春第二次给他笑脸。看到了再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黎贵达岂能不尽力。凭着在军官学校苦炼出来的功底,在泥地上,将福建路全部城市,道路,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放羊小径,一些隐秘的村落画了出来。

这一画,足足画了两个时辰。几万大军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些蒙古将领甚至围拢过来,准备待黎贵达这个马屁鬼表演完了,就将他拖到僻静处,暴打一顿,免得他再给大伙添乱。

“如果本帅要取漳州,你认为走哪条路好?”看看黎贵达画得差不多了,达春跳下马来,以马鞭指着地图问道。

“走九龙溪,沿着溪畔走,地势最缓,遇到破虏军,可用骑兵突击。但取漳州之前,必须取南靖和平和,否则,一旦漳州九攻不下,陈吊眼率军回援,我军必败!”黎贵达用树枝指了指石腾溪旁的两个小城,卖弄道:“西溪、石腾溪和漳江都不宽,但眼下雨季刚过,水流很急,如果我军取了南靖和平和后,沿岸布防,没半个月,陈吊眼回不到漳州城下!”

达春的眉毛又跳了下,这是一招好棋。据张弘范送来的消息,陈吊眼的兵马正星夜向回赶,张弘正已经分兵去堵,但能不能劫得住,在两可之间。一旦陈吊眼先于张弘范赶到这里,福建的战局就有不乐观了。

黎贵达看看达春脸色,知道主子在担心什么,树枝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子,标出了自己一方目前所在位置。继续说道:“依末将之见,我军不宜攻之过快。永安是南剑州门户,文贼闻西线已失,必然调动兵马死守。我军即使赶到了,也要打一场恶战!”

“打就打,老子们怕了不成!”几个蒙古将领大声喊道。虽然心里没有底气,但表面上的硬气还要坚持住。自从大军南下以来,还没有蒙古人在宋人面前说过怕字呢,他们不想做第一个,死也不想。

“不是怕,而是不值!”黎贵达四下扫视,轻蔑地说了一句。上次劝不顾一切奋力向前的建议被达春否决后,他仔细斟酌,又想到了一条可以邀功领赏的主意。几番考虑得出的结论,当然比几个蒙古将领临时想起的办法缜密得多。“文贼好战,却不知兵。光知道死守永安。却不知道,三溪寨一地,比永安还重要。我军五万人马,无法将福建拿下。但屯兵三溪寨,却可保住入闽之路不失。待张将军大兵致,合兵一处,四十余万人,想打哪里就是哪里!”

“大帅请看,大帅若欲在此等候张大将军,三溪寨是最佳屯兵之所。”黎贵达见围拢过来的蒙古将领越来越多,有心卖弄,指点者地图说道,“此地地势平缓,适合骑兵突击。位置又正在汀州和泉州之间,可南可北。在这里屯兵,既可以凭借九龙江水运之便,威胁漳州,又可以北上汀洲或者南下泉州。文贼无法判断大帅进兵方向,只能分兵防守。可惜文贼有眼无珠,可惜杨晓荣那厮知道此地乃兵家必争,却无力驻守….”

听到这里,在场的元军将领眼睛俱是一亮。黎贵达的为人虽然让他们瞧不起,但打过仗的人经他这么一解释,都能看出来三溪所处是一个什么样的要地。拿下了这个小村落,等于把闽西战场的主动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里。

“我道是杨晓荣为什么像个护巢的鹌鹑一样,没完没了的骚扰!”达春刹那间弄清楚了敌方的战略企图。杨晓荣显然也发现了三溪寨的战略重要性,而在六万大军面前,无论向文天祥请示,或者临时加强防卫,都已经来不及,所以他才孤军犯险,想凭借张扬的举动,把大军引开。想到这,达春微微一笑,马鞭向三溪方向指了指,对黎贵达大声命令道“给你一个万人队,悄悄地摸过去,把高过车轮的宋人全砍了,给大军腾干净了扎营的地方!”

“大帅!”黎贵达吃了一惊,倒退了两步,问道。

兵败之后投靠达春,黎贵达给自己找的理由有三条,第一是文天祥对大宋不忠。第二是破虏军对儒家不敬,离经叛道,侮辱斯文。第三是大都督府结党营私,打压有才之士。虽然这些理由没一条经得起推敲,但黎贵达勉强还可以凭此自醉,不至于心中承受太大的煎熬。

但现在,达春却命令他去屠村。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为自己设定的道德底线。

“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么?怎么,黎将军觉得那些为残宋交纳钱粮的人,不是乱臣贼子?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好学一学杨晓荣将军啊?”达春冷哼了一声,逼问道。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冷汗立刻从额头上淌了下来,黎贵达一边作揖,一边解释。“末将只是想如果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不让宋人提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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