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院子里剥玉米棒的李德全看见外孙子来了,“霍”得站了起来,可也不知是久坐身体麻木了,还是看见外甥激动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张小寒急忙扶住姥爷,把他往屋里搀。李德全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外孙子的胳膊,让张小寒感受到了那疼痛下面所流露出的久违的亲情。
李德全是李庄子、辛庄子一带有名的手艺人,以前农闲的时候经常推着独轮车走村串户锔盆锔碗、磨剪子镪菜刀。这一两年因为李德全在运动时期受过批斗,右腿落了残疾微跛,岁数也一年比一年大,张小寒的妈妈李维芳不忍心让年迈的父亲再推着独轮车走村串户。说了几次无效之后,李维芳干脆把父亲的家伙工具都收走了,月月给父母零花钱。可老不舍心,李德全仍为子女孙辈操心分神总打算竭尽全力帮儿女们把日子都过好,大闺女不让他再走村串户,他又开始拿树条编筐编篮子,高粱苗、黍子挺儿刨笤帚刨炊帚,赶辛庄子、李庄子俩集卖。
张小寒看着姥爷那皲裂、贴满大大小小伤湿膏的手,由衷的心疼。
这刨笤帚刨炊帚很简单只有两道工序:捆扎和削齐。削齐是把捆←,扎好的笤帚、炊帚用镰刀削出整齐好看好用的外形,属于收尾的工序。刨笤帚刨炊帚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就是捆扎,必须捆紧扎牢,这是质量的关键。捆扎有一种叫蹬子的专用工具,蹬子主要由三部分组成:用中间打孔的木板做成的脚蹬子,牛肠衣做成的牛筋线,宽皮带做成的腰围。用牛筋线把脚蹬子和腰围连接起来,就构成了工具“蹬子”。刨笤帚刨炊帚捆扎的时候,把高粱苗用牛筋线缠绕住,腰里使劲,脚蹬踏板,把高粱苗束紧;把麻绳的一端叼在嘴里,另一端在束紧的牛筋线处环绕;然后双手抓麻绳两头用力收紧、打死结。如此绳结,一把笤帚姥爷最少捆扎三十道,这样做出的笤帚经久耐用,然而姥爷的手也随着这一道道的绳结皲裂、变形。
重活一世的张小寒再次看到姥爷这双手,眼前就呈现出前世姥爷临终前那抓着自己的十根手指都严重变形的那双手,还有那饱含担忧与无奈的目光。忘不掉,又怎能忘得掉!
运动时期对姥爷的影响是巨大的,让他为人不苟言笑、木讷寡言,除了在田地里劳作,就是在家里用树条编筐编篮子或是用高粱苗扎笤帚炊帚。在张小寒的记忆里,姥爷的笑容出现最多的地方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集市上在别人夸奖他编扎的东西结实耐用的时候。那时候的姥爷一定是为他的手艺骄傲自豪吧!那时候的姥爷一定还在为自己能挣钱还可以庇护子孙感到欣慰吧!
所有传统中国农民的理想生活方式大抵上也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当然前提条件是吃饱,当然吃不饱也可以,但最低的要求也是不能饿坏。为此他们朴素的信奉着“世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这一信条,完全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惯性在劳作,求生存。然而上天却时不时和勤劳的农民们开开玩笑,让他们惊人的付出换回来的却是同样惊人的低回报。饿坏了、穷急了、吓怕了,这才有李德全这样的传统农民,为家为子孙谋计,含辛茹苦不怨不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于这种李德全所代表的还保持着的善良,并没有在被恶政暴政苛政压制之下人性扭曲的传统农民而言,“人的命天注定”,他们要做的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把自己的每一分光与热都留于子孙。不让他们干活他们会认为失去了价值,生不如死!
张小寒搀着身体还在颤抖的姥爷往内屋走,一边走一边回答着姥爷关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