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照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百鸟归巢,芦荡之上笼罩了一片金色的寂静。
朱大江坐在院子里歇息,一天活做下来浑身像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抢着要从这个疲惫的身体中挣脱出来。看到三儿子回来了,他竖起粗指头点着他:“才回来?又死到哪儿去鬼混去了?”
宏照什么话也没回,径直进了屋,一屁股坐到铺上。
他心有忐忑,高校长最后对他说,打明天开始你不要再进校门了,我们下官河初中从来没遇到你这样品行恶劣的学生。他不知道姓高的说的话是真是假,姓高的向来说话算话,从不信口开河。如果是他所说是真的要开除,那自己该如何面对一大家子,这个结果第一个不能接受的就是老子朱大江。但愿当时白头翁大脑一时失血说了玩的,只是吓唬他的。
宏照特别紧张老子的一举一动,老子现在不知情,专心致志地修理锄头,让他在暂时的安宁中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发生,这是特别残酷的。这个事件是突发的,但最终是惊人的,一旦成为现实,朱大江一双沾着泥土结着老茧的巴掌不把他打个半死才怪。
宏照头脑很乱,不久便昏昏沉沉,几乎要睡着。
恍惚间,他听到老子在外面招呼人的声音,他心里一格登,心脏中止了跳动。果真是高校长和刘早!这两个逼养的真狠毒,说来还真来了。
宏照顾不上许多,赶紧翻开北窗溜了出去,小褂子被窗棂上的钉子扯开了一个洞。
走在村庄外的小树林里,他稍有些轻松。他理解别人读书会有快乐,但感受到不读书也有快乐。不读书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免除考试的压力和各式各样的讥笑,他天生不是块读书的料,不读书才能让他维持做一个小男人的自尊。
退一步说,再让他朱宏照待在学校里,还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他对学习彻底没了兴趣,用“绝望”一词来形容他对功课的情感一点都不为之过。
朱大江听闻了乡村中学的决定也没有什么可惜,只是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半夜,宏照冷得直哆嗦,钻到草垛里,芦秆子扎人,搞得浑身痒痒的。其它地方又去不了,二黑那边是决定不去的,这个汉奸叛徒从此要远离十万八千里。
家不能回,又没有地方去流浪,外面的世界对于宏照来说就像一团迷雾,万万不能涉足。
回头一想,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回家大不了让老子狠揍一顿,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难不成他做老子的能打死他?想到这,心中便轻松了,便从原路返回。
进院子时大黄叫了两声,蹿上来咬他的裤腿,宏照抬脚蹬了它一下,这瘟狗便跑得远远的了。
屋里漆黑一片,宏照翻窗入户。刚把脚踮到地面,就被人抓住了膀子。灯点亮了,妈妈宏富宏文全出现在面前。宏富用轻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宏文竭力拉着愤怒的父亲,妈妈吴大脚在一旁哭。
一顿狠打是免不了的,二哥没再坚持拉下去,坐在桌边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整个过程,宏照没哼一声,旁边的宏文流下了眼泪,宏照知道,二哥是个心慈的人。朱大江打累了,一身疲惫,又骂了一会儿,最后坐在一张破竹椅子上喘粗气。
宏照一直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宏文走到大江面前说:“爷,让宏照起来吧。”说着要过来拉宏照,朱大江一跺脚,宏文又缩了回去。
妈妈说,二子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二哥进了房间,把破房门摔得应天响。接着大江和大脚也进了房,宏照还是跪着,没有老子的同意是绝对不可以起来的,这是朱家的家规。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露脸,朱大江把瘫在地上的宏照从堂屋拎到院子里,扔了一把铁锹到宏照跟前。
宏照心里清楚,这把刚刚修好的铁锹原来就是为他准备的,一夜之间他就完成了由学生变成了农民,这一角色的转换,这一切全拜刘早和白头翁所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一百年都要报,不报此分枉为人!
宏照的牙齿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一嘴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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