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先生在夏庄,名叫夏中农,不喜稼穑,浪迹江湖多年。会斩妖除怪,会算命打卦,会看风水,会治小孩疳积,会预知一个人的命程。
人们实实在在见过的只有他的医术。用一根毫针快刺而不留针,刺破后用手挤出黄水或淡血水,小孩哇哇一哭,病就好了大半,神奇地很!
我出生不久一直面黄肌瘦、毛发焦枯、肚大筋露、纳呆便溏。某天黄昏,风大雨大,我滴水不进,只剩一口气息,命将休矣。外公朱大江和三舅舅宏照轮流抱我,踩着泥泞到夏庄找夏中农。
巧得很,半途在土地庙门口的大树底下看到了躲雨的夏中农。他不多话,随身取出银针挑了我的四缝穴,十指渗出了水,我立即纳气出声了。
大江千恩万谢。夏先生问及我的名字,认为“肖淼”这个名字水太多,且根据生辰八字来看,我五行缺木,名字必须要改成“木”字。但木又不能太多,过犹不及。
回去以后,外公就和我妈妈说了这事,她没什么文化,却说了一句很文化的话:名字就是个符号,改就改吧,宁可信有,不能信无。
说来倒也奇怪,改名以后我大声叫嚷,满地乱跑,拼命吃喝,再没有生过大病。
朱家老小便奉夏先生为神人,每年都要请他到下官河来看戏。尤其三舅舅宏照发迹以后,方方面面的事情都依靠他去做。
夏先生说我终究是个普通人,这话一点儿没说错,我长大以后一直没有过人之处,比我的父亲肖扬东年轻时还要平庸。
我和朱宏秀都是农村户口,这种户口注定不能参加招工,注定要一辈子要扎根在农村种田。很小的时候,肖扬东就对我说,要想离开农村只有通过读书,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否则没有半点办法。说这番话的时候,妈妈对他说,我们拖累你了。肖扬东有供应粮,有油票,有布票,下官河的人没有。他把各种票带回来,到了朱家就是杯水车薪。
肖扬东笑了,我就是和儿子说说而已,希望他能够努力学习。
肖扬东在城里拿的一点点工资根本不够用,一个月赶不上一个月。这种情况下朱宏秀不能不参加劳动,一个女人可以挣五分工,强壮的妇女可以拿到六分工和八分工,朱宏秀不算强壮,费支书还是把她的工分加到了八分。
朱宏秀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面。大人们在水田里劳作,她就把我拴在大树上,我在大树底下捉蚂蚁,有一次烧荒,火势蔓延到我的脚下,大人们低头干活全然不觉,幸亏三舅舅看到飞奔过去,解了绳索把我抱走,否则我就葬身火海了。长大以后,妈妈经常对我说:“木木,你以后一定要孝顺三舅舅,他救过两次命。”
朱宏照虽然十六岁了,却还像个小孩子。这天他让我往学校“贞节堂”的碑石下塞一份紧急情报,上面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晚上老地方接头。是写给陆二黑的。
下午收工回来,宏照早早用完晚饭,带着大黄出门,朱大江骂了一句,又到哪儿充军?他一指大黄说,溜溜狗。
到了桃园,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冷的天气,鬼才会出来,宏照心里这么想。没多久,二黑来了,第一句就是这么冷的天气鬼才会出来。宏照心里发笑,觉得自己和二黑连某些想法都是一致,真如庄上人说,他们是一对活宝。
大黄这家伙平时脾气比较温和,不知为什么今天一看到二黑就要往他身上扑。二黑抬腿对准狗头就是一脚,大黄嚎叫一声跑到树林深处去了。
宏照笑道,二黑,对你哥不要这么狠好不好?
二黑傻傻一笑,是我哥也是你哥,它是老大,我二黑是老二,你宏照是老三,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