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有些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在村里走着,晃眼儿间竟然走到学堂来。www.pinwenba.com学堂里静悄悄的,哪里还能听见平日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柳氏不由微微抿了抿嘴,轻轻走了进去。
柳氏仍旧矗立在窗头往里面看,只见屋子里只有夫子一人坐在上首,手里拿着那本平日里教习学生的书本。下首的课桌上摆放得很是规整,却没一个孩子……
柳氏也不知怎地,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她站在窗前,朝着端正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喊道:“夫子……”
蒋夫子抬起头来,见她站在外头,笑道:“怎么今天想着过来了?”
柳氏道:“没甚,就在家里待得有些烦,便想出来走走,不成想一下子就走到学堂来。”
蒋夫子见她神情有些沮丧,不由问道缘由。柳氏摆摆脑袋,只说是风迷了眼睛,没甚事儿。
蒋夫子便起身把自己的书本器具装好,慢慢走出来,推开门又合上,从怀里拿出钥匙锁上大门,柳氏站在他旁边,看他如此,颇有些意外。蒋夫子锁好大门,转头看着她,不由笑了笑,抬手从她脑袋上把一片树叶取下来,道:“我们也回去吧,这里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得关门了。”
柳氏问道:“夫子,这种情况发生多久了?为何你还天天来?”
蒋夫子道:“也有好些天了吧,刚开始学生每日减少几个,慢慢地便都不来了。今天已经是第五天,我每日里准时来,便是想着若是有个孩子来,找不到我该是如何。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想必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了吧。”
柳氏心头空空落落,她道:“等过了这时节,孩子们还会回来得。”
蒋夫子嗯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道:“走吧……”
柳氏自是跟上,一前一后,隔着一尺来长的距离,走了一阵,柳氏道:“夫子,今日我去村里,看见村民们在卖孩子……”
蒋夫子顿了顿,抬头看向天,叹了口气儿,道:“这世间不平之事太多,我等凡胎**,总是要受些磨难。大娘,旁的人如何,是他们。你在我家里,蒋某当不会卖了你去。”
柳氏被他逗笑了,道:“我知道夫子是最好最好的人,我和小乙哥儿能遇上夫子都是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蒋夫子笑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闷道:“好人吗……”
蒋夫子和柳氏一起回家,路上也碰见些村民,都纷纷跟蒋夫子打着招呼。又见夫子后头跟着那女人,不由得多瞧了两眼,只一个个如今为了后头的生计发愁,这吃了上顿便顾虑着下顿,倒也没以往那般长舌,就匆匆而过。
又过了几日,村里的情况越发严重起来,这卖儿卖女的人家也已经看得习以为常。花里长也来找过蒋夫子商量对策,看能不能去县丞哪里讨点儿粮食回来,蒋夫子却摇了摇头,表示这事儿花里长想得太简单。如今这天灾粮食欠收只是局部,对大局不影响,惊动不了上头的人,这县丞如何敢私自开仓赈粮食。花里长这段时间也是愁得白发丛生,都是一村儿的人,总不能看着乡亲们饿死吧。如今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了,连他都觉得愧疚得慌。
蒋夫子便示意他还是去县里报了情况,若是县丞大人向上头请折子,便是没有甚赈粮,若是能把赋税减上一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若是县丞大人不肯,蒋夫子让花里长且莫要多说,赶紧家来。花里长当是应喏,忙巴巴的跑回家去收拾了一下,就要去县里一趟。
如今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蒋夫子家中虽然不缺粮食,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不患寡而患不均来,柳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顿顿都煮上白米饭,反正天气还热着,煮上点稀饭,惨些绿豆进去,便是可口的绿豆稀饭来,摆上咸菜小菜也别有滋味儿,偶尔也有村民经过,见蒋家吃稀饭也不说什么。
蒋夫子倒是煮什么吃什么,也不挑剔,倒是小乙哥儿闹了两回,又被柳氏往头上敲了两个暴砾,小乙哥儿只好闭嘴。
又过了几日,花里长巴巴回来,道县丞大人说要给上头递折子去,今年县里头大部分地方都欠收,也不只是这上下庄,这县丞大人也头疼,若按照往年的赋税缴纳,这县里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家,若是在他管治范围内发生大片的死人事件,被有心人参上一本,这考核哪里还过得去,怕是过不了几天这头上乌纱帽便要搬家不可。若是把情况先报上去,便是发生些什么,这以后也不会判个知情不报之罪,便是政绩考核得不上个优良也没甚错处儿去。是以县丞让他们这些里长先回去稳住,待过个十天半个月上头的指令下来再说。
花里长跑蒋夫子家里,把情况说了。又道如今镇上连粮食也比以前贵了三五倍倍不止,嘴里头少不得咒骂这些投机倒把的商人来!花里长隐约是知道蒋夫子有些隐性的门路,像他这样的人家,若真只是个夫子,指望着每月那点儿钱和廪米,也和该是活得紧巴巴的,更逞惶说还被王家坑了那么大笔银子!
可花里长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在那儿谈天谈地,心里头苦不堪言。蒋夫子也没吱声,笑着与他说笑。花里长到后头来实在是觉得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和盘托出,原来是里长连夜召集了村里人,说了为了帮助解决大家的生计问题,如果家中有银钱儿的,便筹个数儿来,去外头买些便宜米来,再凑上些粗粮,怎么也得把这场灾祸给熬过去。
花里长在百花村里还是颇有名望的,平时对村里人也蛮和气,他这一说,倒也有大半儿的人家拿了些钱儿来,零零总总也凑了几十两银子,缴纳了银钱儿的人家一一登记在册,只等粮食采买回来后再按照份额分配。如今镇里头不起眼的成年米也快要卖到往常的精米价了,这几十两银子若是按着这个物价来,也买不了多少,花里长思来想去,只好再来拜托蒋夫子一遭。
蒋夫子听他说完,倒是没想到他也是个有主意的,花里长见蒋夫子没有立即答应,当场便要下跪般,蒋夫子忙扶起他来,道:“此事儿也不是不可为,只是里长,有一点我得跟你说清楚。这个忙我可以帮,但是,对外你花里长不得拿了我的名头说事,还是按着你的名儿。我虽坦荡荡,却也不想以后旁的人说些不中听的来。乡亲们的血汗钱,我当是会仔细着花。”
花里长忙点头,道:“成,成,这事儿若是成了,蒋夫子您可就是咱百花村的大恩人了!夫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自是保密,不让他们吵了夫子的清静!以后但凡有什么差遣的,夫子您只管吩咐,老朽自当是为你跑前跑后!”
蒋夫子笑了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客套话也太见外了。这样,我明儿一早便去趟镇上,最多十天半个月,我当是尽力把此事儿办妥当!”
花里长道了谢,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从蒋家告辞家去,待天色黑下来,花里长趁着暗夜将乡亲们凑得的银两给送来。
第二日一早,蒋夫子便跟小乙哥儿和柳氏作别,让他们好生看顾好家里,便自己赶了牛车去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