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高处的邂逅
2018-04-14 作者: 秦简
身居高处的邂逅
林之染淡淡道:“暖表妹多虑了,我刚刚不过是与你说笑。”
他所说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说笑,而是为了借此机会试探自己的虚实罢了,欧阳暖知道这位表兄心智过人,眼睛里半点沙子都不肯容下,却也不点破,笑道:“凡事总有个厉害关键之处,我是大舅舅的亲外甥女,自然期盼他长命百岁,将来染表哥能够名正言顺的继承爵位。可世上偏偏又有那些个狼心狗肺的小人,染表哥品貌出众,心怀大志,怎么甘心被那些小人施展阴谋手段夺走爵位?你昨日出手相助,暖儿铭感五内,古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焉知将来暖儿无法帮上你的忙呢?”
林之染听了,心里翻江倒海般涌动,脸上却笑道:“暖儿妹妹,我只觉得你和以前不同了!”
欧阳暖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妹妹我再不济事,也得顾着爵儿,哪里能一直做软柿子任由旁人揉捏?到底我是外祖母的亲外孙女,是侯门千金的嫡女,是染表兄的表妹,不能一辈子那么窝囊是不是?”
林之染看着欧阳暖,只觉得似乎从来不认识她般,他认为欧阳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才故意出言试探,却不料她接连一番话似乎掏心掏肺,实际上却什么都没真正说出来,偏偏他还觉得她说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尤其是听着那柔和的嗓音,他的心一阵砰砰跳得厉害,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一般。
他不由自主问道:“你要独自一人对付林氏?你不害怕?”
欧阳暖神色冷淡,目中却是坚定的神色:“怕?为了保护爵儿,我什么都不怕。就像染表哥一样,你也会为了保护舅舅舅母不惜一切代价吧!”
林之染沉默着,眼睛里的光影明灭不定,终于点点头:“暖表妹的确是变了,变得连我都觉得陌生起来。”
欧阳暖淡淡道:“你说的对,只怪我当初眼盲心盲,看不清人心。记得八岁的时候,外祖母为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江南有一户豪门,兄弟七人,为了争抢一块风水宝地,无所不用其极,男男女女死了一百六十口,连门户都死绝了!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她说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等我明白的时候,却是爵儿的生死关头!人从生下来就在争斗,有争斗就要流血,我已经是欧阳家的女儿,是爵儿的亲姐姐,我就该做好这个位置!从前我总想着忍耐,想着不计较,可现在我才明白,别人来和我争,是因为她们看着我拥有的一切眼红!一块所谓的风水宝地尚且要斗的你死我活,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家族?为了不被别人除掉,我只好奋起反击保护自己!谁敢拦在我面前,就是我的死敌!”
她的面容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狠辣,带着一股遇魔杀魔,遇佛斩佛的气魄,连林之染都为之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美貌的小表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道:“可是你这样一次一次的防着又能防到何时,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欧阳暖花瓣一样的唇畔浮出一点笑意:“世上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吗?”
林之染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当然有,端看表妹能不能狠下心。”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表兄的法子若是要人性命,暖儿倒也不是狠不下心肠,只是我和弟弟吃亏上当这么多年,总要向那人讨点利息回来才是,这么让她们死了,未免太便宜。”
林之染深深望着她,道:“那表妹想要如何?”
欧阳暖淡淡道:“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一点、一点、一点地夺走,看着所有的希望慢慢地全部毁灭,逼得她每一天都过的像是拿刀子凌迟自己的心肝,亲眼看着她最疼爱的人落入地狱……”
林之染略带讽意的笑道:“暖表妹,倒是好忍性。”
正在这时侯,欧阳爵兴冲冲地从院子里跑出来,大声道:“姐姐!咦,大表哥也在啊!”
欧阳爵看看两人,白玉般的小脸露出奇怪的神情,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奇怪。
等到林之染拿出那张精致的牛角弓的时候,欧阳爵欢呼一声,飞快地拿着弓箭回院子里去了,欧阳暖和林之染先后进了松竹院,丫头们在走廊下摆放了小几,林之染坐下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欧阳暖也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兴奋地不得了的欧阳爵。
林之染拔弄着茶盅的盖碗,面无表情地道:“表妹一心筹谋,可爵儿年纪太小,只怕不能帮你的忙。”
欧阳暖看着欧阳爵射出了一箭,冲自己高兴地招手,脸上便也露出微笑,道:“爵儿并不擅长权谋,但这没有关系,一切都有我在。所有的阴暗和血腥,我会全部替他挡着。”
林之染的手顿住,抬起头盯着欧阳暖,道:“表妹真的这么有信心?”
“当一个人的痛苦曾经超越一切如坠地狱,如今这种程度的忍耐就不算什么了……”欧阳暖的目光幽深,眼睛还在望着庭院里,焦点却已经不知投向了何方。
她这一番话说的冰冷无情,但却带着一种无法掩盖住的悲凉与怨愤,林之染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阵难忍的复杂情绪翻滚上来,这个少女似乎承受过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造就了如今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呢?什么时候这位欧阳府的大小姐竟然悄悄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样想着,不由自主道:“我那位二姑母,不是这般好对付的。”
欧阳暖勾起了一丝微笑道,“要对付她这样的人,必须要心黑,要手狠,要不择手段,稍有松懈,就会万劫不复。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林之染眉头紧攒,深知此言不虚,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欧阳暖这样一个外表娇柔的年轻女孩子口中说出来,他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塞了一团东西似的,道:“我并不希望看见你的双手染上血腥,我相信,祖母也会这么想,她宁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提起宁老太君,欧阳暖的眸中带上了一丝暖意,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重归平静:“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懂得外祖母的期盼,但我有我的手段和行事方法。”
林之染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将视线投向欧阳暖,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如此开诚布公,我也不妨对你说实话,对林文渊这种人,我同样不在乎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赢。”
“看来,我们是同一种人。”欧阳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之染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方慢慢点头,字字清晰地道:“我们的目标一致,你记着就好。”
欧阳暖微微一笑,知道今天的谈话算是已经结束,她后退了一步,微微福了福。林之染果然不再多说,一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走到门边,突又停住,回头对欧阳爵大声道:“好好练习,下次看你成果!”
他人一走,欧阳爵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弓箭随手丢给一旁的丫头,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姐姐,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爵儿并不仅仅是个十岁的孩子,他比一般人更敏锐,或许从刚才开始,他就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谈,刻意给他们留出空间。欧阳暖笑了,道:“你不继续练习吗?”
“没心情……”
“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大表哥。”欧阳爵眨了眨眼睛,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我想他今天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来,分明是为了见你。”
“他没有恶意的……”欧阳暖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如果他怀有恶意,就不会跟我说这么久了,他是大舅舅的嫡长子,不会害我们的。”
欧阳爵仔细看了她几眼,点点头。
“其实我现在很高兴。”欧阳暖拧着欧阳爵的脸,笑道,“爵儿这么关心姐姐,我真的很高兴。”
“真的没事?”欧阳爵还是不死心,欧阳暖郑重点了点头,欧阳爵才放了心,又跑出去,大声道,“那我继续练箭啦!”
欧阳暖站在走廊下,静静看着欧阳爵一次次举起弓箭,看到那流动的光影飞速冲向肩靶,每次接近靶心的时候,欧阳爵就会兴奋的满眼发亮,冲到欧阳暖的身边向她炫耀。欧阳暖微笑着,用手帕擦他汗津津的额头,又看着他跑远。
“姐姐……”欧阳爵眨着清澈的眼睛,回头开心地叫着她,“我射中靶心啦!”
欧阳暖在松竹院一直待到下午,只觉得这个下午特别静谧安宁。她深深珍惜着这样的平静时光,并且希望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为了保护这样单纯明媚的弟弟,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坠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张妈妈急匆匆地跑来松竹院,一看到欧阳暖便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小姐,老奴到处找您!快和奴婢去寿安堂看看吧!”
欧阳爵停下了手里的弓箭,惊奇地望着向来从容的张妈妈一头的汗水,有些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欧阳暖却已经微微笑着对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去祖母那儿看看。”
寿安堂。
李氏发髻散乱,面色苍白,独自坐在炕上,口中喃喃自语。丫头玉蓉端来一杯茶,她却劈手推开,滚烫的茶水立刻烫红了丫头的手:“滚,都滚,没用的东西,叫你们去找大小姐来,人呢,为什么还没来!”
玉蓉收回手,和玉梅对视一眼,露出担心的神色,玉梅壮着胆子劝慰道:“老太太放宽心,张妈妈去找了,大小姐很快就到。”
正说着,欧阳暖掀开帘子走进来,看到里面这幅场景,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许的惊讶,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李氏一抬头看见是欧阳暖,立刻大声道:“暖儿!暖儿!”欧阳暖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只觉得掌心冰凉,“祖母,暖儿在这里,您怎么了?”
张妈妈低声道:“大小姐,晌午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做了噩梦惊醒过来,问她梦到了什么也不说,只说要我们去请您来。”
欧阳暖点点头,对张妈妈道:“让其他人都下去吧,祖母这里我在就可以了。”
张妈妈点头应是,吩咐其他丫鬟都退出去守着,自己留在旁边伺候。
欧阳暖看着所有人都走出去,蓦然听得李氏道,“暖儿,我做了好可怕的梦。”
欧阳暖静静回头,望着李氏憔悴的容颜,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道:“什么样的梦?”
“她……她生了男孩子,我很高兴,过去抱住孙子,襁褓里面却窜出一条毒蛇!”李氏的神色惊恐,平日里的镇定从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欧阳暖心中明了,轻手替李氏将散乱的鬓发轻轻理好,柔声道:“祖母您怎么了,不过是场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娘怎么可能生出一条毒蛇来呢?”
李氏脸上迷蒙的神色退散了些,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惶不安,欧阳暖亲自替她倒了茶,服侍她喝下去,看到她神色稍定,才继续道:“您好些了吗?”
李氏点点头,却还是满脸抑郁的神色,很显然,欧阳可昨天晚上的举动,已经让“天煞孤星”四个字变成了一道可怕的毒咒,深深种在了李氏的心里。
欧阳暖轻声劝慰道:“祖母,您且放宽心,不会有事发生的。”
“还有不到七个月,那孩子就要降生了,暖儿,你说会不会给我们家带来天大的灾祸?”李氏越想越是害怕,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万分,几乎要掐出一道血痕,欧阳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楚,轻轻地拍了拍对方青筋毕露的手背,道:“不会的,祖母洪福齐天,那些鬼祟的东西伤害不了您。张妈妈,你说是不是?”
张妈妈赶紧走上前来,用力掰开李氏死死抓住欧阳暖的手,道:“老太太,您只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李氏一回神,就见到欧阳暖的手背被自己生生抓出了一道红印子,可欧阳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看不出半点的痛苦之色,李氏愣了愣,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赶紧松了手,道:“暖儿你没事吧?”
欧阳暖微微笑着,将袖口落下来掩盖住了伤痕,轻声道:“不碍事的。”
张妈妈见李氏已经平静下来,便出去端了一盆热腾腾的水,欧阳暖亲自走过去,细心把帕子浸湿后绞干,用热帕子细细给李氏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祖母,心里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暖儿说,让暖儿为您分忧。”
李氏眼里有一丝愧疚一闪而过,终究化为一声叹息,道:“唉,为难你了孩子。”
欧阳暖刚要说话,外边却传来玉梅的禀报声:“老太太,夫人来了。”
还不等李氏说话,帘子猛地被掀开,林氏几步跨进来,扑通一声在李氏炕前跪下了!丫头妈妈们跟着进来,都是一副惶惑惊恐的表情。
欧阳暖忙上前去搀扶她,口中连声道:“娘,这是怎么了,地上凉,您快起来再说!”
林氏一下子挥开她的手,抬起脸来盯着李氏,两眼泛着泪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老太太,可儿犯下了什么错,您竟然命人关着她?我派人送去吃的喝的,竟然一样都不准送进去,您是要可儿的命吗?还是因为您瞧我不顺眼,便把气撒在可儿身上!儿媳求您,若是有什么气都冲着我来吧,可儿才多大,这么不给吃不给喝,是要逼死她吗?请老太太立刻把可儿放出来,今日您若不应了我,我和腹中这孩子还不如死在这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