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寒暗暗撇了撇嘴。什么献殷勤?他刚说了一句话这人就来了,叫他连一句献殷勤的话都没说出口呢。上次他接近欧阳暖就是这人搞破坏,非拉着欧阳暖去下棋,后来还把肖重华招来了,现在居然又出现了,当真是阴魂不散。
肖渐离不管他突然阴下来的脸色,英武的相貌带了几许笑容:“欧阳小姐,好久不见。”
这开场白,和肖清寒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欧阳暖被他们有趣的模样逗得想笑,终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欧阳小姐很少出门,连这样的宴会都不常参加呢,平日里在家中都有什么消遣。”肖清寒不甘示弱地甩开肖渐离的束缚,认真问道。
欧阳暖微微一笑,刚要回答,肖渐离笑道:“听说小姐身子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两年过去,欧阳暖心口的伤处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然而身体却不如以前健康,变得畏冷畏寒,所以冬天几乎是不出门的,欧阳暖笑道:“不过是一些旧疾,不碍什么的,劳烦世子担心了。”
“女孩子家不出门也是对的,何况欧阳小姐马上就要及笄了,惹来那些没正形的登徒子可不好。”肖清寒抢着道,“欧阳小姐还是该先行调养身子才是。我有一支可遇而不可求的千年人参,最是滋补身体的。另外,在我京都郊外的别院里还有股温泉,常浴此泉可益气补神,养身健体,护肤美颜,欧阳小姐若是有意,可以和令祖母一起过去住一段时日……”
他这个建议一出,肖渐离立刻冷了脸:“允郡王太卑鄙了吧,竟然邀请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去住你的别院,传出去像话吗,你该不会是故意在败坏欧阳小姐的名声吧!”
“肖渐离!你说话越来越讨厌了,我都说了是请欧阳老夫人和小姐一起去,我若是别有所图会这么做吗?况且别院空着也是空着,借给欧阳小姐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成天没事干的闲人,你鲁王世子可不同,鲁王最近不是一连交办了好几件差事给你吗?”肖清寒冷笑了一声道,“你还不去做你的事,我和欧阳小姐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在这里站着,不觉得自己碍眼吗?”
眼看着两人快掐起来,欧阳暖忙微笑道:“郡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大夫说我身体弱,不能擅加进补,那千年人参是何等宝物,不要白白浪费了。至于别院的温泉,若是有机会再去吧,多谢您的关心了。”
菖蒲悄悄和红玉咬耳朵:“他们都在讨好小姐啊。”红玉看她一眼,第一次赞同地点了点头,菖蒲的脸上顿时露出憧憬的神色。
见欧阳暖拒绝了,肖清寒面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肖渐离却大喜过望,微笑道:“听说林妃的祖父,当年的老侯爷一手书法冠绝天下,留下的笔迹中有一本手稿,为他一生书法之大成,是真正的传世之作,只可惜上次我向侯爷提出要借来一观,却得知这本书稿已经不在侯府内,我想见也见不到了。”
他说的侯爷,便是林之染了,欧阳暖不禁目光闪动,轻声问道:“世子说的,是《汉中集》吗?”
“是,是。”肖渐离观察欧阳暖的神色,道,“我一直在找,怎么小姐也看过吗?”
欧阳暖点点头,笑道:“原稿虽已丢失,但我那里还有一本手抄本,若是世子喜欢,改日我让爵儿送到府上。”
“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那是小姐心爱的书稿,我怎能横刀夺爱?”肖渐离连连摆手,“还是我登门拜访吧,正好还有一些书法上的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他不肯收下书稿,反而要主动登门,分明就是以此为借口,想要登堂入室。肖清寒看看情况不对,不禁有些着急,忙道:“我也有这方面的问题要请教欧阳小姐!”
这话一出口,连欧阳暖的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情。京都谁不知道肖清寒什么都喜欢,就是讨厌读书写字,他一时嘴快说错了,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菖蒲嘿嘿一笑,眉毛下眼睛闪闪,小心地在红玉耳边轻声道:“允郡王是在说谎呢。”
红玉:“……”
这边说的正热闹,那边的肖凌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贯带着笑的脸越发从容惬意,他对这一旁的肖天烨道:“你的欧阳小姐可是十分的受欢迎啊,怎么,你不担心吗?”
肖天烨呷了一口美酒,“你说什么笑话,她那样的毒辣阴险,给我提鞋都不配。”接着,他笑着一指肖凌风身边的美貌女子,“我瞧你身边的世子妃,就比她强几倍不止。”
肖凌风身边坐着的是他的正妃,武靖公家的嫡长孙女赵芳仪,此刻她听到肖天烨说这话,顿时轻笑道:“我怎么能与欧阳小姐想比,她虽然很少出门,却当真说得上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了,就连蓉郡主,近年来都有些隐隐不及之势。”
肖凌风不由笑道“你别听他瞎说,他是看到那两人去献殷勤,心里吃味罢了。”
肖天烨更是笑:“罢了罢了,你既然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天烨,话说回来,要是我的话,宁愿选择温柔体贴的女子,你这位心上人看起来柔弱,心肠却比男人还要坚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肖凌风的笑容十分促狭。
“太柔顺的女人没有意思,越是这样烈性的女子,越是让人觉得有趣味,难道不是吗?”
肖凌风大笑道:“看看,才三两句话你就露馅了。说到底,你迟迟拖着不肯娶正妃,还不承认是在等她么?不是我要开你的玩笑,只怕这位欧阳小姐心里主意大得很,未必看得上你秦王世子呢!”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正座上一眼,肖天烨也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竟见到肖衍的目光也淡淡望着欧阳暖所在的方向,似乎很是注意。
肖天烨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酒,才慢慢道:“她是不会看上肖衍的。”只这样说了一句,便暗暗转头,强行抑制住情不自禁要看向欧阳暖的目光,入喉的美酒只觉得一片凉意,什么滋味也品不出来。
正在这时候,明郡王肖重华穿一袭暗紫团蝠便服,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缓缓从外面走进来,在明亮的日头之下十分夺目,一下子就引来无数的目光。
席上的钱香玉目光轻轻一转,盯着他,面上似有无限痴惘,目光移也移不开半分。
崔幽若清脆笑了一声,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一柄象牙骨的美人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轻声道:“明郡王当真是俊得天下少有,难怪钱小姐你看呆了。”
钱香玉回过神来,立刻红了脸,旁边的小姐们纷纷窃笑起来。
徐明熙亦笑:“钱小姐性情倒真是率真的很。”这里看重明郡王的女孩子多了,却没有谁像她这样没规矩地盯着一个男人猛瞧的,心里这样想着,口中暗暗道,“听说有一次明郡王去赴宴,钱小姐当众弹奏呢,这可真是出自一片赤诚之心了。”
崔幽若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耳边的翠玉柳叶坠子轻轻晃了晃,随即笑着用绢子掩住了唇边的笑容,道:“钱小姐真是痴情呢……”
钱香玉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候,皇长孙肖衍拍了拍手,宴会开始。
一个少女怀抱着一个琵琶,从帘子后面走出来,轻轻坐在绣凳上。欧阳暖向她望过去,却只能看见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便听见水色华音从她的指下缓缓流淌而出,那琵琶曲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令人心醉。
单说琵琶,她弹得并没有多么高妙,可是当她展开歌喉之时,却似吹过荷塘的微风,清新婉转,十分动听,有一种敲晶破玉之美,让人听到的时候,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全舒展了开来,温温凉凉说不出的舒服惬意。欧阳暖凝神细细听去,只觉得生平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她是京都最红的歌女妙音,听闻连教坊司的伶人都比不上她呢!”
崔幽若悄声和欧阳暖说,欧阳暖闻言点了点头,道,“歌声的确非同凡响。”
就在这时候,只听见钱香玉低呼一声道:“你们快看!”
对面的席位上,一名男子竟失魂落魄,不顾礼仪地站起身来,连筷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只管朝那叫做妙音的歌女直勾勾乱看。
众人都吃惊的向他看去,欧阳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曹荣,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方身边坐着的华服美人,果真是一身云霞色水纹凌波裥裙的林元柔。
妙音的曲子弹奏完了,站起身来行礼,曹荣突然跌跌撞撞就要向她走过去,林元柔突然面色难看地拉了他一把,他这才猛地站住,脸上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
肖衍看了曹荣一眼,淡淡笑道:“曹公子这是怎么了?”
曹荣看了一眼那妙音姑娘,脸上露出期期艾艾的神情,妙音也含情脉脉地看了曹荣一眼,但在看到林元柔冰冷的脸色时,脸色刷的白了。
看到这情形,肖衍笑了笑,道:“曹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曹荣一狠心,大声道:“这位妙音姑娘是我的相好,我早该娶她做妾的,可惜夫人不准,这才让她一直无处着落,今日正好请皇长孙成全!”
这话一说,林元柔脸色立刻红的要滴出血来,只觉得难堪无比,她早就知道自己嫁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是个人!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说得出这种无耻的话,他要害她变成全京都的笑柄!
肖衍是知道镇国侯府的纠纷的,有心替林元馨出气,便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贵夫人怎么能不许呢?大历朝哪条律令上有这样的规矩了?”
堂下一阵哄堂大笑,男宾门笑曹荣无能,女宾们则纷纷掩住了唇边的嘲笑,林元柔从来都是扯高气扬的,最后竟然嫁给了这样的丈夫,当众跟歌女眉来眼去不说,还在众人面前不给妻子留一点余地,真是丢尽了林元柔的脸面。
林元柔冷冷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叫做妙音的女子可是贱籍,我怎么能任由夫君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林元馨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看了肖衍一眼,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我今天倒要为曹家姐夫说个情,柔姐姐既然担心这个女子的身份有辱门第,殿下不如销了她的贱籍,赐她进曹家为妾,岂不是两全其美?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欧阳暖微微一笑,暗地里摇头,谁说馨表姐不知道怎么欺负人来着,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肖衍喜道:“这个主意好。”
那一边,林元柔猛地站了起来,似是要当众发怒的模样,却终究不敢,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然而这时候,一旁的周芷君却淡淡道:“殿下是一片好意,我也为曹公子高兴。不过,林妃所言,我觉得有些不妥。”
肖衍一愣,不由自主道:“有什么不妥之处,你说说看。”
周芷君道:“妙音姑娘的出身,无论如何总是有些不体面。刚才林妃说要销了她的贱籍,这样她便能名正言顺地侍奉曹公子,哪怕做一个奴婢,对她来说已是少有的恩典,这原是件极好的事。但若是直接让她为妾,曹夫人如今又不同意,这一来殿下的好意岂不影响了他们一对和美的夫妻。最重要的是,这天下总有贵为正妻贱为妾室的道理,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在什么样的地位上,切不可一时高兴不顾天下的纲常,给旁人开一个不好的先例。我说得鲁莽,殿下恕罪。”
这几句话,明里是在说妙音姑娘,实际上却是在说林元馨,提醒她只是一名侧妃,时时刻刻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欧阳暖听到,心中一沉,不由自主看了林元馨一眼,只见到林元馨的一双美眸微微含了朦胧的泪意,低下了头去。
一个念头方未转完,肖衍已经笑道:“芷君说得对,既然如此,就削去去她的贱籍,至于以后为婢为妾……”他看了林元馨一眼,微微一笑,“就由曹公子自己决定吧。”
曹荣得意地坐下,林元柔整个人都似乎僵硬了,原本骄傲的神色慢慢变得颓败,她下意识地向远处望去,正好撞进欧阳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压低声音对曹荣道:“你若是允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让妙音进门。”
曹荣一愣,顿时露出诧异的神情,他顺着她的目光朝对面看去,却看到容色清丽脱俗的欧阳暖,一张脸上顿时变得愤怒起来,就是那个女子,害的他以为林元柔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千方百计才求来了赐婚,却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自己娶进门的哪里是什么大美人,分明是个母夜叉!想到这里,他不禁眯起眼睛,狠狠望着欧阳暖,道:“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你!”
林元柔望着恍若一无所知的欧阳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冷酷,这两年来,她一直在找机会报复,今天……当是最好的时机,想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道:“待会儿你一切都听我的吩咐……”
女客们继续饮宴,男宾们按照惯例下场比赛射箭,一试身手。
欧阳爵向欧阳暖微微一笑,便起身下台,挽弓试了试弦力,随即从箭壶里抽出三支长箭,衔了两支用牙咬住,舒臂张弓,啪啪啪三箭连发。崔幽若探起头,往靶上一看,惊道:“三箭均中红心!”
众人一时之间都露出惊异的目光,当年不少公子都去参加过欧阳家的宴会,大家都还记得欧阳爵一副拉不开弓的蠢样子,谁也想不到不过短短两年,他的弓箭之术竟然有如此突飞猛进的变化。
徐明熙亦不觉赞叹:“欧阳少爷年纪小小,竟有这样的箭术,真叫人刮目相看。”
钱香玉慢条斯理饮了一盅酒,如丝媚眼中有一丝尖刻的冷意,“只可惜出身平平,比皇孙贵胄差的远矣。”说罢有意无意的看了欧阳暖一眼。
欧阳暖根本没有将她的嘲讽放在心上,只盯着场下的欧阳爵看,她对人群的欢呼浑然不觉,看到欧阳爵飞箭离弦,向着远处鲜艳的红心刺去。
“中的!”每一声高唱过后,那飞扬的箭尖就在她的心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喜。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纪小小却极为出色的欧阳爵身上,谁也没有看到,这时候一个人搭起长箭,拉开弓弦,只听到“嗖”地一声,弓箭如同流星一般,气势汹汹地直奔欧阳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