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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别乡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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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别乡西行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八章 别乡西行

这个初秋,几百里外的南京城也是一片阴霾,细雨菲菲。卢惠文在牢里蹲了一年多,已经习惯了肮脏的环境和饥饿的肚皮。铁槛栏外,阴沉的天空偶尔露出一丝光亮,那棵梧桐树被雨洗过,干枯的枝叶不时滴下一滴滴清泪。昨晚又梦见了女儿在哭,到处找妈妈。醒来之时,衣襟已湿……她望着窗外,想起了易如潇送给她的那本诗集,那些关于自由、爱情、生命的诗……自由?遥远的自由……十四年之后,只怕自己都变成老太婆了。一年下来,身体已经瘦弱了许多,还能坚持几年?

有个难友是光华大学的学生,判了十二年,天天以泪洗面。卢惠文忍不住去劝她:你还年轻,可以坚持,而这个**的政府能不能坚持十几年,还是个问题。那人不信,只顾摇头。卢惠文每到情绪低落的时候,就用劝别人话来劝自己,心里就慢慢好受了一些……

哐当一声铁响,门开了,铁门发出尖厉的吱声,一束亮光射了进来。狱警厉声叫道:“卢惠文,带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她坐了起来,自己就一个小包袱,里面几件衣服,说走就走。她默默地跟着狱警来到一间小屋里,还有五个难友站在那里,都是男的,好像是和她一起进来的,那是不是本校的学生,已经记不清了。四周站着几个狱警,中间坐着一个法官。法官见人齐了,装模作样地念了一通裁决书,说他们在狱中能够“幡然悔过,改过自新,故而准予假释。”

这个变故来得很突然,他们都很惊异,不知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多问。一行人脱下囚衣,穿上自己的衣服,相随走出监狱大门,漆黑的铁门咣当一声把他们关在外面。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自由就这样来了!几个人依然恍然如梦,左顾右盼。

在稀疏的细雨里,薄雾缠绕着树木,还有不远处的一辆汽车。朦胧中卢惠文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的路边上,一个人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是王正觉,她心里立刻明白了。王正觉没穿西服,而是穿一身中山装,脸上比以前消瘦了。她跑过去叫了一声:“王先生!”

王先生一把握住她的手:“先上车吧。”旁边有一辆带篷的货车,车上的司机穿着国民革命军的服装。几个难友都有些迟疑。王先生说:“都是自己人,上车吧。”于是大家跟着王先生上了车厢。

车上,王先生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席地而坐,告诉他们事情原委:1936年底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中国**派出周恩来等人率代表团抵达西安、南京、庐山、杭州等地与国民党就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行多次会谈,**提出了“五项要求”、“四项保证”,其中一项就是要求“释放一切政治犯”。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共合作步伐加快,陕北红军改编为八路军,9月中央通讯社发表《**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标志着中国**取得合法地位。周恩来率**代表团在南京继续向国民党交涉,经过艰苦的谈判,已先后营救出二百多名政治犯。

狱中一日,世间一年。卢惠文感到这一年多的局势发生了太大的变化,自己真需要好好适应。

车子很平顺,开到一个叫付厚岗的地方,在一栋小洋楼门口停下。王先生带他们下车,进楼,到一间屋子休息。自由,自由真好!众人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一个身着**服装的小伙子进来给大家倒水。几个人一下停止了说话,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直到看见他的臂章上“八路”两个字,才相视一笑。

窗外有几棵梅树挂着黄叶,窗边有一盆菊花带着残叶,为这灰蒙蒙的房子添了几分色彩。卢惠文靠着窗,看着那黄色的花和叶发呆。屈死的学生埋在哪里?有没有人为他们献上一束花?不管环境多么恶劣,新的生命始终在生长,依然鲜艳无比。

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人迈着军人般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五官标致,浓眉大眼,清瘦干练,一身干净的中山装。王先生立刻起身给大家介绍:“各位同志,这位是**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同志。”

卢惠文仔细端详起来——好帅气的一张脸,好值钱的一颗头,他曾被蒋介石悬赏二十万大洋通缉,不论生死。

王先生把卢惠文介绍给了周恩来,周恩来立刻握住卢惠文的手:“卢惠文同志,你受苦了。你带领学生参加抗日活动,打击了投降派的气焰,在狱中表现也很好,中央向你们表示慰问!”

卢惠文有些激动:“周副主席……我的工作还做得很少。”

周恩来又和其他人一一握手,对大家说道:“‘一二?九运动’公开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吞并华北的阴谋,打击了国民党政府的妥协投降政策,大大地促进了中国人民的觉醒,也配合了红军北上抗日。谢谢你们!”

卢惠文看着周恩来:“周副主席,你在南京要注意安全,蒋介石可是随时都会翻脸的。”

周恩来一笑:“没关系,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这颗头已经不值二十万大洋了。”然后他面向众人,话锋一转,“现在时局非常紧张。8月13日,日军开始发动对上海的大规模进攻。前线吃紧,迫使蒋介石于18日同意红军立即改组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开赴前线。现在上海危在旦夕,南京也支撑不了多久,我们都不能在这里久留。组织上安排你们到延安去学习,具体日程王正觉同志会给你们安排。”

“去延安?太好了!”众人都很高兴。

周恩来只待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去。难友们围着王正觉问怎么去延安。王正觉说:“大家休息两天就上路。我们先坐轮船到汉口,那里会有我们的同志接应。”众人心里踏实了,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国共合作的前景。有人担心会重蹈第一次国共合作的老路,有人说形势变了,不同以往了。

卢惠文思忖了一下,趁空对王正觉说:“王先生,这次学潮,你受到牵连没有?”

“还好,校长帮我说了话,他说一个教党义的老师怎么会和**有关系呢?中统的人就没有深究。”他笑了笑。

卢惠文又问:“你跟我们一路走吗?”

王正觉笑道:“我们同路,我也需要学习。”

卢惠文又道:“时局这样紧张,周副主席也要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王正觉轻声道:“你放心好了。周副主席马上要到上海迎接叶挺回国,请他去组织新编第四军。他很快就会回延安,可能比我们还先到。”

卢惠文点点头:“那就好。”又说:“我想先回老家一趟,看看母亲和孩子。我离家已经有五六年了。”

王正觉想了一下,说:“好吧,你绕道南昌走,赶在十一月底到汉口与我们会合。路上小心,千万别被特务盯上。另外,见到你哥哥,也要注意保密。”王先生又给她讲了一些反跟踪的方法,给了她一笔路费,让她早早歇息。

两天后的一大早,卢惠文换上一身男装,戴上一顶男式布帽,一个人离开了南京。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来回穿梭的军车,路边逃难的人。她在汽车上颠簸了一整天,终于到了南昌。这座熟悉的城市现在一片忙乱,国民党的主要党政军机关都在准备转移。街上到处都有从上海方向逃难过来的难民,一家家各自背着几个包袱,四处寻找栖脚的地方。很多外地人蹲在街边,一脸迷茫,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街道已变得拥挤,原来的文庙废墟已经变成了一座高大的洋房,几个警卫在门口驱赶着一群外地的难民。国弱民遭殃啊!

还是那座青砖黑瓦的四合院,那是久违的家。卢惠文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轻轻敲开门,缓缓跨过门槛。吴妈惊得结结巴巴,恍然如梦:“三……小姐,你……回来哪?”卢惠文平静地向她点头,取下布帽,轻叫一声:“吴妈。”径直穿过前院,走进堂屋,没人,又来到倒厅。母亲正在烧香拜佛,嘴里喃喃地念道着:“菩萨保佑,惠文回家,阿弥陀佛……”母亲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眼睛闪着泪光。

卢惠文一阵心酸,上前喊了一声“妈!”眼泪就掉了下来。

母亲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儿,揉揉眼睛,愣了一阵:“惠文!是惠文吗?瘦成这样了……”然后拉着女儿不松手,母女俩抱头痛哭。

吉永淑在房里听见声音,跑了过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妈!”搂着妈妈一阵喊、一阵哭。卢惠文抱着女儿哭个不停。

母亲擦擦眼泪,拉着卢惠文的手不放:“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卢惠文含泪笑道。

“前些天有人带信来,你男人抽大烟抽死了。”

卢惠文一咬牙:“不管他!他早就是一块活尸。”

“房子也被抵了债,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地方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吉永淑搂着卢惠文的脖子,不停地问:“妈妈,妈妈,不走了吧?”

卢惠文坐了下来,爱怜地抱起女儿,心中有一些愧疚:“乖乖都这么大了,更漂亮了……妈妈都抱不动了。”她放下女儿,擦干眼泪,轻轻笑道,“这些年跟舅舅读了些什么书?”

吉永淑生怕母亲再离开,继续搂着母亲的脖子:“我听舅舅的话。我会背很多书。”

卢惠文满脸含笑:“好,给妈妈背个什么?”

吉永淑偎在妈妈的怀里,笑道:“我给妈妈背《女儿经》吧: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学针线,莫懒身。父母骂,莫作声。哥嫂前,请教训。火烛事,要小心。穿衣裳,旧如新。做茶饭,要洁净。凡笑话,莫高声……”

卢惠文把眉一皱:“你背的什么呀?”

吉永淑:“《女儿经》呀!”

卢惠文把女儿放开来:“不背了,唱个歌吧。”

“好呀,我听乡下老表唱的歌,很好听的。”吉永淑唱起了江西民歌,“一送哩那个情郎,给你嘛二吊钱,那是妹妹的心啦,给你做盘缠……”歌声清脆灵动,十分动听。卢惠文笑了,母女三代人相依相偎,久久不愿分开。

吴妈站在旁边,擦去眼泪,轻声道:“三小姐,回房梳洗一下吧。”

“好。”卢惠文站起身来,擦去眼泪。吴妈又轻声道:“永淑,我们准备晚饭吧。”

“唉,我来帮你!”吉永淑高兴地往饭厅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妈,你快点来啊!”

卢惠文答应着,往自己的房间走。母亲跟在吉永淑后面,也去了饭厅。

屋里一切如故,只是多了一层灰。卢惠文用那顶帽子轻轻擦去桌上那面圆镜上的灰尘,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真的瘦了,黄了,憔悴了。她洗了一把脸,把头发简单梳理了一下。

天光已经暗了下来,卢靖文疾步走了进来,看见妹妹,大为惊讶:“惠文,你,你怎么出来的?”

“哥。”卢惠文笑盈盈地看着他,“政府不是答应释放政治犯吗?所以我就出来了。”

卢靖文在妹妹屋里来回踱着,看着这个瘦弱的妹妹,感慨道:“真没想到,不到两年就出来了。真是人强不如命强,命强不如形势强啊!”

卢惠文含笑道:“我可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卢靖文道:“我知道,所以你要去上海。王正觉在上海还好吗?”

“王先生在中国公学是个挺受人尊敬的老师。只是从一二九以后,他因为思想**,在中国公学也呆不下去了。”

“哦。以前我对他说过,处治世当刚正,处乱世宜圆润。顺势而为可成高士,逆势抗争易成烈士。可是他的性格决定了,在此乱世他也要刚正。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他现在在干啥?”

卢惠文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说他的什么性格决定了他乱世也要刚正?”

卢靖文眨眨眼睛:“他有点理想主义性格。”

卢惠文微微一笑:“你觉得我有没有理想主义性格呢?”

卢靖文略一沉思,笑道:“有点儿。”他坐了下来。

卢惠文若有所思地说:“哥,我要把永淑带走,到西边去,不能让她再受封建思想的影响。”

“西边?”卢靖文盯着妹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参加了**?”

卢惠文知道哥哥是国民党党员,思想一向**,虽可信赖但又不便把话说明,只得敷衍道:“哥,你别问这个。”

卢靖文一下会意,忙说:“好,我不问。不过这可是杀头的事,你千万小心。”他心情复杂,想了一阵,说道:“今年的南丰贡桔收成还可以,你带点儿,到了西边就吃不到了。”西边,他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嘴里不断地念着这两个字:“西边……那里很危险,你——不去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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