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报考军校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十一章 报考军校
卢惠文进入延安后改名李日新,按党组织安排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王正觉被安排在中央统战部工作。李日新在抗大学习了半年,读了一些马列的著作和**的文章,结业后也被安排在统战部门工作。她让女儿到延安中学读初中,毕业后顺利考入鲁迅艺术文学院戏剧系学习,过起了独立生活。
高高的黄土坡,一片接一片的黄土,没边没际,偶尔有几颗稀疏的野草点缀其间。一排窑洞并立坡上,圆顶的门和窗像一个个求知的眼睛,望着远处的青瓦平房,更远处的宝塔山。李日新到鲁迅艺术文学院送完一份文件,顺道到戏剧系看了看,没人。她又来到学生宿舍,找到一个窑洞——女儿大了,总是有些不放心。
靠近门口,里面传来一曲高亢的歌声,是一个男声:“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叫得太阳红又红,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怎么能躺在热炕上作呀懒虫。扛起锄头上呀上山岗,站在高岗上。好呀么好风光。站得高来看得远那么依呀嗨……”
停了一下:“该你了。”
女生宿舍里怎么会有男生?她轻手轻脚地走近窗口。
又停了一下:“小洁,该你了。”
然后响起女儿的声音:“我还是喜欢他们排的《宝莲灯》,那唱词多文雅。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怎么文雅?”
女儿轻柔的声音响起,悠悠地唱了起来:“飞鸟归巢夕阳斜,云雾弥漫遮山腰。行路人何处可歇脚,却原来白云深处有人家。”
好甜的声音,好流畅的唱腔。女大十八变呀!
又是那个男声:“文雅?可是老百姓听不懂,有什么用?俺觉得还是俺们的《兄妹开荒》好,老百姓都喜欢。”
“要是我哥在的话,我一定要他把这歌词改了,不要老是依呀嗨的。”
“你哥在哪儿?”
“在国统区,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他是干什么的?”
“他应该还在读书吧。他的文学底子可好了,写的诗特棒!”
“小洁,远水解不了近渴。俺们还是继续排练吧,明天老师要检查了。”
“好吧。”李洁懒懒地应着。
门外一声轻轻的叹息。李洁心想,是谁在偷听,是不是想搞恶作剧。她快速拉开门,看见母亲站在门口,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李洁扑了上去:“妈!”
女儿已经跟自己一样高了,穿一件大红的斜襟盘纽上衣,活脱脱地像一个村姑。李日新拍拍她白皙的脸庞,又朝屋里看了看——里面那个小伙子身材壮实,五官标致,穿一件灰旧的八路军军服,头上扎着一个白头巾,显得有些滑稽。小伙子的脸上露着憨厚的笑容,一口整齐的白牙,正朝着他咧着。
李洁忙把母亲拉进屋,指了指小伙子:“这是我同学小郭。我们在排练秧歌剧《兄妹开荒》。”
小郭嘿嘿笑了两声,双手在身上搽了搽,拖过一张长凳:“您坐。”
屋里一排火炕通铺,至少可以睡七八个人,墙边有一张方木桌,几根木条长凳。李日新坐下来,满脸堆笑:“小郭是哪里人呀?”
“俺是陕北人。”小郭还站着。
“难怪你的唱法有陕北民歌的味道。”
“俺家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都爱唱。”
李日新转身对女儿说:“小郭说得对,《兄妹开荒》的唱词很通俗,老百姓喜欢听。你们要认真排练,不要想着改歌词的事了。”
李洁道:“我不过是说说,我哪里真的敢改人家大艺术家的作品。”她紧挨着母亲坐下,“妈,你说大哥现在在哪儿呀?”
李日新沉吟了一下:“算来,他应该在江西工专毕业了。会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那二哥呢?”
“你二哥……他们工厂已经内迁到了成都,他也应该在成都。他应该出师了,是一个钳工了。只是不知道他的技术学得怎么样。”
“二哥很聪明,没问题的!”
李日新拍拍女儿的手,认真地说:“天下的聪明人很多,而成功的不多,关键就在一个学习态度上。我怕他还是贪玩,不踏实。那样的话,再聪明也没用。”
“对,阿姨说得对!”小郭道,“《兄妹开荒》的唱词少,俺们也要认真排练,要踏实。”
李洁朝小郭一翘嘴:“谁不知道?要不,我干嘛等其他同学都上街了,还在这里排练。”
小郭嘿嘿笑着,搓着双手。
李洁又道:“要是大哥二哥也能来延安就好了。”
李日新道:“这要看他们的觉悟了,也要看有没有机缘了。”
李洁略翘起了嘴,嘟囔道:“他们在老家也好,可以吃好一点。”
李日新心里一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看着女儿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身,心中欣喜,问道:“每天一斤半小米,够吃吗?”
“我够了。就是小郭要差点儿。”
小郭笑道:“没事,在鲁艺已经比家里吃得好了。”
李洁叹叹气:“就是一个月吃不到一次肉,顿顿盐水煮土豆,除了白菜汤就是南瓜汤。”
小郭接口道:“明天改善伙食,吃馒头!”可是李洁并没有兴奋。
李日新认真地说:“在物质上,这里当然不能同老家比。但是在精神上,这里是天堂。”
李洁点点头:“我知道,在这里我们女人不再低人一等。”她看着母亲,两眼放光,声音大了起来:“妈,我写入党申请书了!”
“哦?好啊!”李日新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我也写了。”小郭咧着嘴笑。
李日新平时的工作很忙,很久才能见女儿一面,她想知道女儿的每一个变化。她问:“那你说说,什么叫主义?”
“主义?就是一种理论嘛。”
“对,主义是一种理论。你对理论的认识深化到一定程度后,坚信它,敬仰它,它就会升华为信仰,信仰就会催生出强大的精神动力——这种动力之强大,是那些没有信仰或者信仰漂浮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小郭听得很认真,插话道:“阿姨,怎样才能升华呢?”
李日新看着小郭道:“首先要学习,然后还要和现实生活相结合。用你学到的理论来分析理解这个世界,用你对生活的感性认识来加深你的理解。”
两个青年只顾点头。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李洁道:“那些同学回来了。我们到桦树林去排练吧!”
“好好。”小郭忙答道。二人急急地往外走,李日新也跟了出去,和他们挥手告别。
日军占领南昌后,推进受阻,与**相持不下,赣州获得了几年的喘息时间。1943年8月,吉永清在工专读了三年的机械科,顺利毕业,等待政府安排工作。这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拿到的第一个文凭,以前的学业都在动荡和转学中度过,没有读完一所学校。
战乱中办学,条件很差,师资不足,设备不足,资料不足,一切都在短缺中度过,吉永清感到学得太少。书上画了各种机床,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老师的手里只展示过一些图纸,实物只有一些汽车零件,其他的都靠学生去想象。
拿到毕业证后,他搬出了临时校舍,住到舅舅一家人租的房子里。
难得一个阴天,太阳躲了起来,不那么闷热了。赣州城狭窄的街道上散落着各种小摊小贩,买的卖的熙熙攘攘,都有许多外地人、外省人。吉永清很久没有逛街了,在街上转了好一阵子,没有找到修钢笔的地方。他往厚德路走,那里特别热闹,果然找到一个修钢笔的小摊。那天机械科的一个老师来教室通知大家,把三青团的临时团证换成正式团证。吉永清不想换,趁老师转身时他想赶快离开,结果不小心把钢笔掉到了地上,笔尖摔歪了。他心疼了好久,自己试着修了修,结果总是不行,扳正后的笔尖既刮纸又漏墨。他在小摊上换了个笔尖,花了三毛钱,这笔还能用。
身边一群年轻人急急地走过,边走边招呼着:“快点儿!在文庙那儿!”那是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吉永清好奇地跟了过去。
不远处的街沿出现一排红墙,有几百米长;红墙里面,远远地可以看到东西两侧的钟楼和鼓楼,还有远处高高的魁星阁;红墙中间的前方还有一个跃龙池,池上横跨一座石拱桥,那壮观的气势不比当年的南昌文庙差。这赣州的文庙真大,真想进去看看。红墙一旁的门关着,另一侧的门上镶了“贤关”两个金色的字,门口有几个宪兵站岗,进出的人都是坐着汽车来的,穿着笔挺的军装或中山装。里面不知道住进了什么大机关,也许是省政府,也许是从上海迁过来的某个军事机关。
大门外是一个广场,堆了很多人。红墙上贴了一张纸,许多人伸长脖子围着看。他走近一看,墙上贴的是“招生启示”,原来是陆军机械化学校在招学生队。旁边有个报名处,摆着两张桌子,坐着两个穿军装的人,一个上尉在抽烟,一个少尉在埋头整理报名资料,一群人在咨询、填表。
吉永清在报名处徘徊了两圈,又转身反复看着招生启示,上面有一行字吸引着他,不愿离去。不意之间,有人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惊呼一声:“堂哥!”
身着便衣的吉永权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哎呀,堂弟,几年没见了,你怎么穿得像个叫花子!”
吉永清穿着舅舅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已经偏小。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有些嗫嚅:“我……我刚从工专毕业,正等分配工作。”
吉永权的大翻领西装十分笔挺,黑色领带上还有暗花;头发梳得整齐发亮,不知道是不是抹了油。他十分老练地拍拍吉永清的肩膀,指着“招生启示”说:“堂弟呀,这可是个好机会。我告诉你,最好的工作不是大公司,甚至不是政府,而是军队!这年头,有枪才是老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乱世靠军装!你看我出来没几年就混了个少校,比工专的陈校长也不差!”
吉永清又看了一眼那张启示:“其实,我最想的是,能有出国留学的机会。”
“那就赶快报名呀!你的功课好,没问题!”
吉永清犹豫道:“可是,我读的是工专的公费生,毕业后要到政府指定的单位服务三年,然后才能考大学。”
吉永权不屑地一笑:“嗨,这算什么。你去了军校,谁敢来管你?”
吉永清脸上有点不自在:“我也没有高中毕业证。”
“没关系,跟我来!”
吉永权把吉永清带到报名处,绕过前面填表的人,走到那个上尉的身边,掏出证件递了过去:“上尉,辛苦了!”那人接过证件仔细看着。吉永权大摇大摆地坐下,又从兜里掏出烟盒打开,递给那人一支烟,说:“上尉,你们学校政训处的胡上尉,我认识,我们一起受过训,她可是我们特训班上的一枝花啊!”
那人把证件还给了吉永权,脸上露出一丝笑,瞥见烟上印着洋文,还带过滤嘴,便接了过去。吉永权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给他点燃烟,然后说:“这是美国货,拿去玩吧。”那人接过打火机,把玩一番,笑道:“你们军统的路子真广。谢了!”
吉永权指了指吉永清:“这是我堂弟,高中毕业,刚从九江沦陷区逃出来的,九死一生啊!什么证件都没带出来。现在也想报效党国,给他一张报名表吧!”那人吸了一口烟,递了一张表给吉永清:“填罢。”
吉永清赶紧拿出刚刚修好的笔,看着那些栏目,犹疑了一下,然后工整地填好了表。上尉接过表看了看,说:“你去想法弄一个高中毕业文凭吧,明天补来。”吉永清连忙答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就顺利报了名。
一个又一个烟圈升起又散开,像一条灰纱,把少校和上尉圈在了一起。他觉得堂哥挺能干,真像南昌人说的“活命活得精,裤头子改背心”,自己还真学不会。但又不想和他太接近,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离开报名处,吉永清问堂哥:“你弟报不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