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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失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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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失足之旅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十六章 失足之旅

1946年的寒假到了,吉永清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在宿舍里自学英语。

一天,一个穿长衫的人来到重大的这栋小楼,在门卫室等吉永清下楼。见到吉永清后,递给他一封信,说:“我是吉永源的朋友,他听说你们军校到了重庆,就叫我顺路给你带封信。”来人说的是四川话。四川话并不比九江话、赣州话难,只要说慢点,吉永清都能听懂。

“我弟弟现在怎么样?”吉永清既惊又喜。

来人说:“日军准备进攻武汉时,吉永源就跟汉口的机械厂一起内迁成都。他可是急财好义的朋友,江湖上吃得开,在社会上混得不错。”

吉永清连忙道谢。正好寒假没完,他决定到成都去见弟弟。

四川盆地多为低浅的丘陵,中间全靠一条成渝公路连接东西。这是一条碎石路,沿着小山丘曲折蜿蜒五百多公里。汽车上挤了二十来个乘客,一早向西出发,晃晃悠悠,速度很慢。这公路比江西老家的路况差,但比贵州的山路上好。汽车颠簸了一天,行程刚半,傍晚到了内江县城旁,停下暂歇。乘客们暂时下车,住进路边一家旅社,然后出门散步,舒展一下蜷曲了一天的筋骨。

公路在江边,县城在前方。沱江蜿蜒,宽达数百米,清澈的河水上有几艘渔船在撒网打鱼。一艘船逆江而上,船上一根长长的纤绳拉到江边,十几个纤夫正奋力往上游拉。他们衣着单薄,弯下整个身子一步步地走,但没有号子声。河边一片片低矮的麦田抽着绿芽,远处一大片高大的甘蔗林随风摇曳。当年的喻培伦大将军就在这里告别故乡,反清排满,血洒疆场。

望着江水,看着内江县城,他有些发呆,恍若回到了家乡。悠悠的江水绕城而过,繁华的县城依河而建,青砖黑瓦、土墙草房穿插城间,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顺河蜿蜒,夕阳之下升起袅袅青烟。不同的是,家乡正烽火连天,这里却是安逸悠闲。沿海、东北、华北、中原地区都被战火烧焦,四川盆地仍是一片翠绿的宁静田园。两千多年以来,这里一直就是中国的战略大后方。真好!

江面上露出一排修了半截的桥墩,高低不一。桥头一侧有条杂草丛生的路,路边有一块木牌倒在地上,已经破成了几块。他好奇地走过去看,上面还有几个字可辨:沱江铁路大桥。原来这就是修了三十多年都没有完成的成渝铁路。从宣统元年开工以来,成渝铁路至今没有铺上一根钢轨,荒弃至今。吉永清一阵概叹:国力之弱,世道之艰,无处不在!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里规划了川汉铁路,可四川人民的铁路梦至今仍是个梦!

很多乘客都到路边一家小面馆吃面,吉永清从面馆门口过的时候,立刻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吸引住了,他也走了进去。多数人吃的是素面,老板见他穿着军装,便满脸堆笑地问他要不要牛肉面,他随口说要吧。老板见他说的是国语,又问要不要辣椒,他说要。食客们吃得津津有味,有的在冒汗,有的用手擦着红红的嘴唇,哈着热气。不一会儿,一碗面端了上来,红色的汤汁上面浮着几块牛肉,还有几根韭黄、几颗黄豆。他先吃牛肉,感觉软滑柔和,一点儿都不绵;再吃面条,细腻嫩滑,汤汁红润熏香,让人胃口大开。他慢慢地品尝着每一口面的味道,最后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仍觉回味无穷。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老家没有,一路西行过来都没有,从此爱上了面食。

第二天一早,汽车继续在浅丘地带拐来拐去,向西走了很久。中午在资阳县稍停,吃点干粮又上路。下午汽车爬上龙泉山,在盘山公路上缓缓前行,十分惊险。乘客们纷纷抓紧扶手,身体仍然左右摇摆。摇了很久,汽车下了龙泉山,立刻是广袤的成都平原,汽车平稳了,视野开阔了,人们紧张的心情一下舒坦开来。

已到晚饭时分,他按信上的地址来到北门外,找到机械厂,在门卫室询问吉永源在哪儿。门卫疑惑地看着他的军装。吉永清忙说:“我是吉永源的大哥。”门卫的表情一下松弛下来,叫来一个小伙子:“这是吉哥的大哥,你带他到张家祠堂去。”那小伙子高兴地答应着,热情地带着吉永清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很大的祠堂。外面是木柱、土墙、黑瓦,中门大开,里面人声鼎沸。走进去一看,院子里摆着几十桌酒席,几百人正在喝酒吃肉,划拳行令,场面颇为壮观。这真是一个远离战火的地方,不愧为天府之国呀!

“大哥!”一声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传来,吉永清的双臂被人抓住了。是二弟!他脸庞黝黑,手臂粗壮,敞着外衣,哈着酒气——这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少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汉了。吉永清拉着弟弟,看了又看,不住地笑,问道:“二弟,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张家本族人的聚会,朋友叫我也来喝酒,我不好推辞就来了。”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粗壮汉子,说着四川话来拉吉永清:“吉大哥,来了就一定要坐下喝一杯!”不由分说地把吉永清按在座位上,随手从旁边拿过一个陶碗,倒上一碗酒。

吉永源道:“这是我朋友张奎。”

吉永清还只能说国语:“我不会喝酒。”

张奎道:“我们这酒一年才喝一次。你是吉永源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哥,不喝就是瞧不起兄弟!”

吉永源道:“大哥,没关系,有我在,你只管喝,能喝多少喝多少。”二弟的四川话已说得很流利了。于是吉永清只得喝了一小口。

张奎道:“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要尝尝我们的九斗碗!”他把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放在了吉永清的面前。

“九斗碗?”

吉永源道:“成都这一带摆宴席至少要摆九个菜,叫九斗碗。客人来了每样都要尝一点。这是咸烧白,这是甜烧白,这是粉蒸肉,回锅肉,水煮肉片,都是四川名菜。我最喜欢这个甜烧白,要趁热吃,大哥尝一尝。”他给哥哥夹了一块肥肥的甜烧白。吉永清一尝,果然香甜无比,比军校的菜强多了。

看着吉永清吃得高兴,张奎又给他倒满了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碗说:“大哥,我敬你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吉永清只得勉强喝了半碗,一股热流从后背爬上头顶,在脸上散发开来,慢慢有些头晕。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额头上有块显眼的刀疤,轻轻拉了张奎一把,靠在他的耳边说:“张哥,张老拴想走,那个钱还没交。”张奎放下碗,嘴上还滴着酒,说:“我去找他摆会儿龙门阵。”然后抹了一下嘴,跟着来人走了。

吉永清问弟弟:“他们说什么?”吉永清道:“别管他们的事。大哥只管吃好喝好。这水煮肉片是川菜里最辣的,你可能吃不了。尝尝这个醋溜白菜,是酸甜味。”果然,川菜的荤菜、素菜都是一菜一味,十分爽口。

回到厂里的单身宿舍,吉永源把哥哥带到他的宿舍里。吉永清有点累,又有点晕,先躺下了。屋里昏暗,一盏迷蒙的白炽灯照着两三个人影。弟弟嘴里叼着一支烟,走到床边,递了一支过来:“大哥,抽一支。”

吉永清接过烟,拿在手里,弟弟划燃火柴给他点着了烟,又去给另一个人点。青烟缓缓升起,使眼前更加迷蒙,还有一些恍惚。他好像又看见了父亲骷髅一样的眼神,湘西妖艳的罂粟花……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弟弟走了过来:“大哥,烟掉了。”捡了起来。吉永清摆摆手:“我不抽。”

弟弟道:“大哥,这烟是介绍信,不会就要学。”

吉永清眯了一会儿眼,问道:“二弟,张奎要别人交的那个钱是什么钱?”

“好像是份子钱。他们张家祠堂的事,懒得管。”

“那个张奎身上有一股匪气。你怎么交了这种朋友?”

吉永源把熄掉的烟放在桌上,也脱下外衣,回道:“大哥,世道这么乱,你什么朋友都得交。要不怎么混?那个朋友是青帮的,和我交情很铁。”

吉永清有些疑惑:“青帮?听说上海有,这四川也有?”

“那当然了。”吉永源坐在床边给哥哥介绍起来,“全国的帮会有洪、青、汉、礼、白五类,其中青、红两帮势力最大。青帮起源于清朝,原来是给朝廷的运河护粮的,叫‘安清’。雍正皇帝为了加强漕运,张榜招贤。当时有三个人揭了榜,来承办漕运。一个姓翁,一个姓钱,一个姓潘,都是天地会的人。他们接受任务后,联络旧有粮帮,组成了一个道友会,就产生了青帮。他们大开香堂,广收门徒,徒又收徒,青帮就越来越大。”

“我听说天地会是反清的组织。”

“原来是。天地会以反清复明为宗旨,而青帮为清廷运粮,违背了先辈定的规矩。但是青帮的人说,他们开帮收徒是为了积蓄力量,为反清复明做准备。其实呀,反清也只是一个旗号,只要有钱赚,后来的人谁还管哪事儿?后来,洋人来了,有了汽轮,有了铁路,运河的运粮作用大大减弱,青帮老头子的威风就不如从前了。到了民国,青帮头目又找洋人和军阀做靠山,各立门户,扩充势力,划地称霸。上海有名的青帮头目是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四川的青帮势力没那么大,也不可小看,这地方上的长官、川军里的军官都和青帮有瓜葛!要在四川这块地方立足,就得靠近青帮和袍哥这两大帮派!”

吉永清道:“你对青帮了解得这么多,那你也加入青帮了?”

吉永源有些得意:“当然,我是拜在一名**上尉手下加入的青帮。你也加入吧!以后万一有事也好找人帮忙。铁树不开花,安清不分家。凡同帮者即自家人,均须以义相待!”

“这……”事情来得突然,吉永清有些犹豫。他心里思忖:乱世之中,官府不可靠,百姓要自保,就会投到这些帮会里来,他们是怎么运作的呢?他有些好奇,迷糊之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坐了起来。二弟递给他两个包子做早饭,还告诉他,一切办妥,带他去开香堂。吉永清一边吃一边问:“什么叫开香堂?”

吉永源说:“就是入帮的程序。凡是空子,就是帮外人,想进门槛,必须找帮中人带领,开明履历,经引见师批准后,再备了正式帖子去拜师。很郑重的,跟田契纸上的中保具名差不多。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引荐师姓郑,你跟着去磕头就行了。”

吉永清拿过帖子一看,帖面上写着“信守”二字,不及细看,就跟着弟弟走了。

开香堂地点在一个僻静的庙宇中。吉永源指着黑洞洞的庙门,给大哥介绍:“庙上面挂的是罗祖像,正中供的是翁、钱、潘三位师祖的神位,每个神位点一副香烛,桌下点的五支香叫包头香。”

吉永清跟在七八个空子后面,走进大堂,左右观察着。那几个空子大多穿着粗布薄衫,有一两个穿绸布马褂,表情要么木讷,要么怪诞,要么凶横。他的心里有点不自在。

往堂上看,今天这位老头子没有穿军装,而是着长衫,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前人和同辈兄弟陆续到场来赶香堂了。来的人还不少,老头子觉得有面子,一脸得意。香堂布置妥当,山门紧闭,老头子居中坐定,赶香堂的人分立两旁。引见师引领着十来个空子到罗祖和翁、钱、潘三主爷神案前各磕三个头,再到老头子面前磕三个头,然后向六部各师父前同样磕头,同时在赶香堂的各人面前,再磕上三个头。吉永清跟着别人逢人便磕,戴着军帽不方便,干脆脱下帽拿在手里磕,磕了几十个头。

徒弟们磕完头后,穿长衫的引见师命他们在檐下排成队,司香的执事把桌下的包头香划开,分给众人拿在手里,跪成一排。有执事端上一盆清水,要每个人呷一口。净口毕,老头子便在上面厉声问道:“你们是自愿入帮,还是有人教你们入帮?”

“入帮自心情愿,甘受约束,誓守帮规!”众人一起答道。

“入帮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们知道吗?十大帮规要遵守,你们知道吗?”

众人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老头子再谆谆训导一番“安青不分家”之类的,末了说:“如果违犯帮规,定须家法从事,办得到么?”众徒弟齐声答:“办得到。”

另一个穿长衫的,叫传道师,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石印的青帮证。吉永清戴好军帽,接过青帮证,看了看封面几个红字“义气千秋”,打开来看,里面有自己的名字。正想细看那些小字,却见旁人又开始磕头了,于是他又跟着旁人向祖爷、老头子各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侍立一旁。

仪式结束,老头子安排筵席,跟赶香堂的人欢呼畅饮,来客向老头子道喜后入席。满堂高声吆喝,划拳行令,粗话满桌。吉永源告诉大哥,这一顿大嚼,费用由新进门槛的徒弟们分摊,他已经替大哥交了酒钱。

经过此番折腾,这十来个空子就变成了帮中人。这仗势,吉永清是第一回碰见,只得小心观察,少言谨行,自我安慰道:就算长点见识吧。折腾了一整天,兄弟二人都累了,晚饭后回到宿舍,天一擦黑就早早地倒在床上睡了。

次日一早,吉永源起床便说:“大哥,我带你在成都到处玩玩。我们可以去喝盖碗茶,吃夫妻肺片、三大炮、龙抄手,成都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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