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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春寒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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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春寒料峭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二十五章 春寒料峭

春节将至,吉永清收到了舅舅的电报:外婆病危,盼你来家,念兹切切。

老家,多少年没有回去了。母亲不知在何方,弟弟妹妹也多年不见,回想起来,自己最亲的人居然是舅舅。他们一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母亲的情况,舅舅应该最了解。

吉永清赶紧把电报拿给高主任看,恳切请假。高主任说,现在快过年了,本来准备放八天假,就给你十天吧,你就提前两天放假。吉永清连忙道谢,回去收拾行装。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往朝天门码头赶。到了码头后,上午的船票已经卖完,排了很久的队,好不容易买到下午的船票。他独自坐在码头外的石阶上,啃着干粮,回想着当年和舅舅坐在这里等船的情景。

上上下下的挑夫依然来回穿梭,重庆人用粗粗的嗓门喊一声“棒棒!”立刻有挑夫拿着木杠跑过去揽活。这些挑夫同那些纤夫一样,都应该是**所依靠的力量,他们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呢?国民党的**已经同**合作,他们在新政权里又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观察,下午上了轮船。他在船上睡了三个晚上,船到九江时已是一身疲惫。天气还好,街上风景已变,新气象扑面而来。九江码头上也都是穿长袖短褂的工人,没有了穿长衫的和穿西装的,吆喝搬运工人的把头不见了;街上,东倒西歪、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没有了,站在街边拉客的妓*消失了。

幸得他在军校打下了良好的体质,在九江不及休息,就挤上了汽车,摇晃了几个小时,顺利到达南昌。汽车站仍然围着许多人力车夫在拉活,却不再低声下气的说话了。走在街上,人们的笑脸多了。吉永清一路流连,一路观察。

府学街上有一座高大的洋房,就是当年在文庙废墟上建起的银行大厦。旁边的府学旧址变成了公办中学,学校门口有一个宣传栏,围着许多人。宣传栏上方有一幅黑色的通栏标语:坚决镇压**分子!

他走近一看,众人都在看上面贴的几张很大的白纸。起头一张纸的标题是“布告”,下面用毛笔写了几大张小字,中间还有几个红色的小叉。围观的人不停议论:“这家伙是个中校,军统的!”“我姐就是被他杀的!”“咋回事?”那人指指墙上的字:“就是那次抓**分子,我姐跟他同学去开会,结果就被军统抓去,秘密枪毙了。”“开啥会?”“听我姐说是研究教育改革的什么会。”“所有的人都死了?”“那还不?来叫我姐的那个同学叫吉永楷,也一起被杀了。”“这家伙真该死!”“可不,解放了,他还要潜伏下来,想继续搞破坏,太可恶了!”

吉永清被那个熟悉的名字惊住了,仔细看着墙上的布告。原来是军统南昌站的副站长临解放时潜伏下来,在镇反运动中被群众举报查获,现在被法院判了死刑。布告上列举了他的一些罪行,上面有一些被害人姓名,其中有吉永楷。吉永清呆看了一会儿,心里十分难过,想起自己当年到南昌给他送信,结果白跑一趟——自己真没用!军统真可恶!

他迈着僵硬的步伐,往南拐进那个熟悉的小巷。还是那座院子,门檐高挑,中间挂一面小圆镜,大门洞开,院子里静悄悄的。夕阳照在西厢房的台阶上,轻轻地映着那两棵树。棕树和榕树交织共生,连成一体,枝叶繁茂。轻柔的暖阳斜斜地照进堂屋,照在屋门口的木椅上。舅舅仍然穿着中山装,额上有了皱纹,坐在门口看书,听见脚步声,抬头朝吉永清露出了笑脸。

“舅舅!”吉永清跑步进了堂屋,放下背包,“外婆怎么样了?”

卢靖文站了起来,微笑道:“永清,别急,先坐下喝口水。这一路还顺吧?”

“嗯,现在的社会秩序比以前好多了。你有白头发了?”他端过舅舅递来的茶杯。

“哦,这很正常。你外婆已经入土了,她的病拖了这么久也不奇怪。我也该老了。”

吉永清收起了笑脸:“我来晚了。”

卢靖文掰着吉永清的臂膀,眯着眼看了看:“你还是这么瘦。来吃一点南丰蜜桔,有好多年没吃了吧?”

吉永清拿起桌上的蜜桔——放在手里还是那么黄灿灿,精致圆润,吃在嘴里,还是那么甜滋滋,回味无穷。他看看前院,新堆了一些杂物,问:“你怎么不关大门,家里还好吗?”

“我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在工专图书馆当主任。当然,新社会来了,我们都要适应。比如说,新社会反对剥削,吴妈就回家了,她家里也分了地,也不用出来帮人了。我和你舅母两个人住不了这么宽的房子,就把后院全部让给工专的几个年轻教师住了。”

“那是您的祖产呀?”吉永清疑惑地看着舅舅,轻声道,“你是不是怕被共产?”

“嗨,都是身外之物。”卢靖文缓缓地踱着,“**对我们民革的人还是很尊重的,还没有说要不要共产的事。我自己想开了,该舍的要舍出去,才能得到更重要的。我现在在看**的文章。他确有大智慧。你看这句:不要怕打破坛坛罐罐,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有大格局呀!”

吉永清喝了两口水,然后说:“**在重庆谈判的时候,重庆的一些报纸登了他的一首词《沁园春?雪》。我读过,那个气势极为宏大,前无古人。他的文章我还没看过。”

卢靖文语气坚定地说:“应该看,抓紧看!让你回来,其实到不是为了看你外婆,我是想看看你进入新社会后思想转得过弯不。如果转不过这个弯来,就会走向死路。从**军官一下子变成一个社会的普通分子,这个落差还是挺大的。而且你的历史已经不干净了。虽然你没有杀过**,但是你加入过国民党,这就是一个百口难辩的问题。”

吉永清面露迷茫:“现在开始搞镇反运动了,不知道会怎么搞?”

卢靖文坐了下来,继续说:“**目前的政策还是很得人心的。第一,物价迅速得到了稳定;第二,社会治安得到明显改善。这都是老百姓感受得到的。更重要的是第三:土地改革,让每一个贫苦农民都有了一块地,他们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这是社会长期稳定的基石。有此举措,**的政权稳定也就不会有大的问题。”

“这就是**的激进革命?”

“当然包括这些。不过,**的激进路线还是会有副作用的,对待地主、富农和工商业主的政策还是有些偏激,而且各地执行政策的情况也不稳定、不统一。”

吉永清沉思道:“孙中山先生在民生主义里面说,只没收地主土地的增值部分,再分给农民。**的土改的确更激进。”

卢靖文点头道:“国民党**主张的土改是温和的土改,不会造成尖锐的阶级对立,只是要多一份耐心,多花一些时间。”

吉永清点点头,看着院子里的斜晖,仔细想着舅舅的话,自言自语:“这个社会到底需要霹雳手段,还是需要温和改革?”

卢靖文看了他一眼,放下了书,端起一个茶杯:“这是一个问题。”

吉永清又问:“你也是国民党党员,你加不加入**?”

“我?”卢靖文轻轻一笑,“我现在是民革的党员,我们拥护**的领导。至于加入**,我还没想过。不过,我个人还是认为,**的路线应该更温和一些,这样才会更长久。你看那两棵中庸树,越加茂盛了。中庸才是长久之道啊!”

吉永清默默地看着那两棵树,若有所思:“民革要接受**的领导?”

“是啊。国民党**长期受**的压制、迫害,实力很弱了,只有依靠**才能实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目前**提出的新民主义到和三民主义很接近,也可以说是一致的。比如,在经济上实行混合式经济,平均地权,节制资本。这是一条务实的路线,符合中庸之道。”

院子里的棕树孤独一枝,高洁华贵;榕树独木成林,质朴繁茂。二者风格迥异,却和谐地融为一体。吉永清走过去,摸了摸那棵棕树的树干——它依然笔直向上,绝无旁枝;枝干更粗了,一圈一圈的花纹更宽了,表皮变成墨绿色,已经没有了光泽,变得粗糙。小时候,它光滑润泽,怕人摇晃,他不敢摸它;现在它长大了,自己也已成人,却只能摸到它粗糙的树干,体会它的沧桑。心中叹道:真是奇妙的想法,奇妙的组合,奇妙的变迁。

他转身又问:“你知道我妈的消息吗?”

卢靖文也来到院子里,踱着步:“你妈解放后来了一封信,她现在在中央人民政府的铁道部工作。你外婆病重的时候我给她去了电报,她来信说:国家百废待兴,工作千头万绪,新中国的工作跟打仗一样忙。忠孝不能两全,实在来不了啦。”

“哦?他在铁道部?”吉永清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嗯。你妹妹在北京评剧团当副团长,年纪虽小,已在文艺界崭露头角。”

吉永清心里又一动,扼腕叹道:“妹妹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就当副团长了。如果当年妈妈也把我带到延安的话,我也应该是个什么长了。可惜——历史不能重来。”

卢靖文看着他微笑道:“看来你还是在积极地去适应这个新社会。这样我就放心了。”

“哦?”吉永清笑道,“您是不是担心我会为党国捐躯?不成功便成仁?”

卢靖文笑道:“是有一点,你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吉永清故意摸头,笑道:“怎么会呢?我回了头,也没撞墙呀?”

卢靖文笑了一下,又敛起了笑容,围着两棵树转了起来,叹道:“有人撞了墙也不回头啊。”

“是吗?谁?”

“我们工专的陈校长。”

“他怎么了?”

卢靖文轻叹一气:“快解放的时候,谁都知道大局已定。我按民革的安排,组织学生罢课,上街迎接解放军进城。学生们的积极性都很高,但是陈校长堵在校门口,不让学生出去。他叫门卫锁门,可是门卫都不听他的了。他就用双臂拉住铁门,堵在那儿。我去劝他顺应大势,不要螳螂挡车。他不听,他说他没有想到像我这样的老学究也会是**分子,他还说他要为党国杀身成仁。学生们围着他骂,骂他老顽固,他还是不听。几个学生就上去把他推倒在地,拉开门,几百人蜂拥而出,活活把他踩死。”卢靖文又深叹了一气。

吉永清也唉叹一声:“他没有逃往台湾,恐怕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是啊。平时他就很保守,属于国民党的**。但是,他是个可敬的**,因为他是为信仰而死的,不像有的人只会见风使舵,只会为钱而死,为名而死,为女人而死。可惜他转不过弯来,成为一个悲剧。”

吉永清点点头,自言道:“信仰,他有信仰……”

卢靖文在院子里踱着:“芸芸众生,有信仰的不多,信仰坚定的更是稀罕。”

“你的信仰呢?”吉永清问。

卢靖文看着院子里的棕树和榕树,斟酌着字句:“年轻时我信仰三民主义,因为它是一种救国救民的理论。中年后我才明白,我的骨子里真正信仰的是儒道文化,它是我的生活方式,无法改变。在朝为儒,下野为道。”

“我妈呢?”

“中国的读书人几乎都信仰儒道文化,包括你。只不过除此之外,你母亲还有其他的信仰,她有坚定的政治信仰。”

吉永清看看左右,突然问起:“舅母呢?”

卢靖文依然看着两棵树:“她?她和芸芸众生一样,没有什么明确的信仰。见佛也拜,见道也拜,见孔子、关公、灶王、老君都拜,见了耶稣也拜,见了金钱、时尚还拜。”

吉永清愣了一下,然后轻轻说道:“其实她也是有信仰的,只不过她的信仰不是单一的宗教信仰,也是一种文化信仰,是对一切神灵的敬畏。很多老百姓都是这样的。”

卢靖文转身看看他,默然点头。

吉永清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不想做家庭妇女,到街道的扫盲班教书去了。”

吉永清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你没有孩子,不觉得遗憾吗?”

卢靖文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红楼梦》里也说得好: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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