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列车缓缓停在了成都站。站台上锣鼓喧天，红旗蔽云，人山人海，笑脸如花，好像在欢迎英雄的到来……

滕部长一行下车后在车站巡视了一圈，然后前往四川省人民政府与省领导商量修建天成铁路的事情。刘虹没去，她向铁路工程局的人打听着铁路配件厂的地址。

从成都火车站走出来，四周是平坦的农田，一片又一片的水稻、油菜，还有一些蔬菜，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往正南方向有一条新建的大道，通往市区，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大片民房。往东看，除了农田，还有一些铁路用房正在修建。往西看，有一些散落的农房，有土墙草顶，也有石墙瓦顶，还有一些零星的厂房。欢迎的队伍逐渐往市区退去，旌旗一片，鲜花一路。新中国，新气象，刘虹沉浸在欢快的气氛里。她望望南行的人群，坐上了路局派给她的吉普车，向西去。路上还有很多农民没有散去，好奇地细看着停在铁轨上的火车，看着旌旗和鲜花的背影。

车停在一家工厂的门口。铁门关着，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伸着脖子朝东面张望。刘虹下车，微笑着向他招呼：“同志，请问吉永源在不在厂里？”

门卫收回了脖子，定睛看了看眼前的妇女，还有那身时髦的列宁服，说：“吉永源？你找吉永源？”

刘虹道：“我是他母亲，从北京来，想见见他。”

“哦哦。”门卫露出了笑容，“他在厂里。不，今天到火车站参加庆祝活动去了。快回来了。”

刘虹微笑道：“那我等等他。他现在在厂里做什么？”

“他是机修车间的副主任。现在还在工会做事。你看，他们回来了。”

顺着他的手指，刘虹看到几个工人从东面走了过来。几个小伙子穿着工作服，敞着胸，兴奋地边走边聊。中间那个小伙子用手比划着什么，说得眉飞色舞。那不就是老二吗？

门卫先说了：“老吉，你妈找你！”

吉永源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儿，很快又融化了，他快步走近来仔细看着母亲，叫了一声：“妈，是你？”

刘虹上上下下地把这个儿子打量了一番，长得和他大哥还是很相像的，只是没有老大的那种书卷气。她微笑道：“永源，你长成大人了，妈都不敢认了。”

吉永源笑道：“是啊，这么多年了。解放前听说你在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工作，现在您在哪儿？”他把“八路军”三个字说得很重。几个工友都好奇地围着他们，有个小伙子的手臂纹了一条蛇，格外扎眼。

刘虹道：“现在我在铁道部工作。解放以后我的工作很忙，这次是到成都出差来的。想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你在铁道部？哦！你一定是参加成渝铁路通车典礼来的！”

刘虹微笑着点头：“是的。”

吉永源又走近一步，紧挨着母亲身边：“妈，部里的工作再忙，也要让儿子给你尽点孝心呀！成都的名小吃那么多，你得多住几天，多少尝一尝。”吉永源比刚才更兴奋了。

刘虹看看他那身油腻腻的衣服，笑道：“先说说你现在怎么样了，在干什么工作？”

吉永源嗓门很大：“我很好！我在厂里当车间主任。”

“你的钳工技术怎么样？”

“那还用说！我还入了党！”

刘虹有点诧异：“你入党了？”

吉永源的嗓门依然很大：“快解放的时候，我组织了工人纠察队护厂，得到了军管会的表扬，很快就火线入了党！”

“好，看到你的进步，我就放心了。”刘虹微笑道，又关切地问：“成家了吗？”

“成了。”

“有孩子了吗？”

“还没有。快了！还有两个月就生了。我都想好了，不管是生男还是生女，都叫吉成渝。庆祝成渝铁路通车呗！”

一个工友道：“吉哥，让你妈到厂里坐一会儿吧。”

吉永源忙说：“对对对。妈，你来了就该和我们厂长见见面。”

刘虹道：“不了。我不进去了，我还有事儿。”

吉永源有些着急：“怎么能不见呢？我们厂长也是转业干部，和你一样也是老革命！”

儿子的热情让刘虹有些不自在，那个顽皮的小子怎么变得这么成熟？武汉一别已是十几年，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呢？她抬腕看看表，说：“我真的有事，我必须回去准备一批稿件，明天要见报的。以后再去看你的孩子。”

几个工人羡慕地瞟了瞟她手腕上的表，又羡慕地看看吉永源，有的人一直张着嘴合不拢。吉永源有些急了：“妈，你还没说妹妹在哪里？”

“你妹妹呀，在北京的评剧团工作，她是评剧演员。”

“妹妹在延安就参加了革命工作，也是老革命啦！现在是什么级别？”

刘虹想了一下：“她应该是县团级吧。”

“你的级别肯定比她高了？”

刘虹轻声道：“我比她高一级。”

吉永源急切地说：“您叫妹妹给我写信，我都好多年没见到她了！”

“好，我给她讲。司机在等我了。”刘虹朝儿子挥挥手，转身上了汽车，司机立刻点燃了火。她回头看了看儿子，儿子正和几个工友聊着——

“你妈是管啥子的？”

“她在铁道部的政治部，相当于党委，管宣传，管党务！跟杨局长一个级别！”

“哦——”几个人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坐的汽车。

刘虹扭转头，对司机轻轻说了声：“开车吧。”朝东走了，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