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气闷热,民房前,男人们几乎都光着膀子,女人们大多是睡衣或吊带。这些人彼此很少聊天,有的吃着饭,有的坐在门前乘凉。
这个小市场和珠三角任何一个工业区的小市场没什么两样,东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特别是小吃摊,更是人满为患,打工仔打工妹们穿梭其间,甚是热闹。自从离开印纸厂,我己经好久没有到这种场合了,忽然发现,身边的脸庞都很年轻,有的甚至只有十五六岁。
我和向霞很快走到一个麻竦烫前,望着周围年轻光鲜的脸,不由感慨起来:“好像,我己经老了。”
向霞却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才刚感觉到,我早就感觉到了。你知道吗?这两年,赵新华每个月都要乘飞机到四川、湖南和贵州等地的偏远山区招工,连十一、二岁的都有。”
我大吃一惊:“十一二岁,那不是童工?”
她点点头,愤愤地说:“公司谁不知道,赵新华这个人根本不是个东西!现在本来就民工荒,又加上雪灾和新《劳动法》,工人很难招。偏偏王董还想降低劳动力成本,他不但不劝,还想方设法帮忙。于是,招工就更难了。他就想出一个坏主意,和皮建军蛇鼠一窝,两人一起去那些偏远的大山去招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因为皮建军以前是共产党员,就由皮建军以工厂党委书记的名义和当地政府部门打交道。听说有一次,他们去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区招工,那里的人很穷,穿得破烂不说,还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卖的都卖了,就只好卖人了。当地政府一听说广东公司去招工了,小学生象迎接贵宾似的,还列队夹道欢迎呢。为了能分配到招工名额,有钱的人家就给当地劳动局送钱,没钱的就把自家女儿的身体送上,真是丧尽天良!”
竟然有这种事!我感觉自己的胸腔就要炸裂开来,气得拿筷子的手都颤抖着,却只是反复说一句话:“怎么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向霞拍拍我的手:“你不要这样激动,现在民工荒,这种缺德事,珠三角不少公司都在用,也不仅是我们一家,不知道还有多少王新华、张新华呢。”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她:“我看了公司档案,发现人事主管换得很频繁,你能不能告诉我,主要是什么原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件事,有些复杂,如果人事主管和赵新华关系好呢,皮建军就会觉得对自己构成威胁了,会想办法撵走;如果人事主管和皮建军好呢,赵新华就会觉得对自己构成威胁了,也会想办法撵走。所以这次,王董才决定招一个女主管来。”
我惊讶道:“这两人的权力这么大?”
向霞道:“皮建军不过是仗着做得时间久了,最多跟着赵新华啃几块骨头。真正厉害的是赵新华,他帮助王董降低劳动力成本,为公司带来的好处不止一点两点。所以,除了工资,每天年末,王董都要给他一大笔奖金的。”
我简直诧异了:“一大笔奖金?如此说来,他每年为公司赚的钱,可能都不止一亿两亿了呢。”
向霞摇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担任这个职位,己经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了。特别是身处罢工这个漩涡,我和赵新华之间,也许会有一场力量悬殊的角逐!至于鹿死谁手,取决于王董,更确切地说,取决于谁能为公司带来更大的利润!
罢工进行到第三天,工人和公司继续僵持着。焦躁的情绪自下而上弥漫开来,从生活区到厂区之间。就像埋藏着无数根导火线,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果然,当天早饭,饭堂里就发生了骚乱,原来,两个四川工人因为打了整夜的牌,起得迟了,没有吃上馒头,就和做饭的湖南厨工对骂起来。双方骂着骂着还嫌不过瘾,就舀起热稀饭和米粉互相泼。然后,四川人去找四川人,湖南人去找湖南人,两个省的人就在饭堂拉开战场,恶狠狠想分个输赢出来。
幸好,有一个和双方都熟悉的人吼叫道:“打什么打?有本事去找老板打!罢工才两天,就开始窝里斗了。”
两伙人这才清醒过来,骂骂咧咧地散了。
消息传到王董耳朵里,他再也坐不住了,跑到行政人事办公区大吼:“赵新华,你给我进来!”
赵新华刚刚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就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虽然并没有人听到吵了些什么,但当赵新华出来时,目光凶狠两颊通红,下巴上的胡须因为几天没刮了,黑乎乎地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