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印道红擅作主张,把新闻稿的提纲给了闫兵胜,要他安排记者写篇通讯。从文字来看,作者的写作功底不错,可以说是文情并茂,有大家手笔。因为搞不清主子的态度,他试探着说:“是这样的,前天省电视台的闫副台长到三处找邵处长,想找新闻素材。因为邵处长还在住院,我接待了阎副台长,顺便把您去芙蓉村调研温泉开发的事提了一下,没想到他们没告诉我一声,就把这事给报道了!”
这话进退有余,进可居其功,退可推卸其责任。明明是印道红自己主动找到了台里,怎么说是阎兵胜去找的他?张丽在一旁听得心头冷笑,不过,她没揭穿他的伎俩,而是说:“林副省长,您冒着酷暑,长途跋涉,到芙蓉镇这样的穷山沟里搞调研,一心一意为老百姓谋求致富路,这样的典型事迹不报道,又去报道什么典型事迹呢?”
林子龙听了,打量了一下张丽,脸色缓和了许多,说:“这叫报道典型事迹?放在第三版,哪个读者看得到?”
原来,林副省长并非不满报道假新闻,而是不满没放在省报的头版甚至是头条!如果这是问题,那确实是问题,印道红不好解释,也不懂怎么解释,只得把眼光投向张丽,期待她能救场。
张丽当然能读懂他的眼神,莞尔一笑,说:“林副省长,这是我根据阎副台长提供的提纲写的故事,属于文艺作品,当然得放在第三版的副刊里。”
“原来是这样,看样子我误解你们了!”林子龙的脸上完全缓和,甚至挂上了笑意。他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张丽,亲切地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来了?”
张丽说:“我嘛,弯gong张,单名一个丽字,风和日丽的丽字。来的理由很简单,根据省台的工作要求,随时报道芙蓉镇温泉的开发研讨成果。”
一篇文采斐然的通讯,几句高调调的套话,已经让林子龙对张丽产生了好的印象。他笑了笑,说:“看样子,我得好好配合你的跟踪采访了。印秘书,我提前出院,你好好安排一下这两天的行程,务必配合好张大记者的跟踪采访。”
非常明显,林副省长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印道红心头暗喜,故意说道:“首长,您提前出院,这怎么行?要是您的身体出了问题,芙蓉老百姓不会饶过我的。”
“顾不得那么多了!”林子龙大手一挥,“印秘书,你电话通知省工会、省宗教局、海川市市委市政府、德常市委市政府的党政主要负责人,于今天下午三点到这里开会。”
从电话通知的对象来看,林副省长要研究的问题,应该不止是芙蓉温泉的开发问题,肯定和佛文化节有关系。要不然,他要省宗教局的领导来干什么?根据他的反应,他似乎正要记者的参与,把声势搞大。
印道红马上拿出小本子,把林副省长刚才说的记下,然后等着他列出发言要点,好给他抢时间写发言稿。林子龙挥了挥手,说:“这次会议不用写发言稿,我要即兴发言,你忙你的去吧。”
午饭后,印道红安排好张丽的住处,便接到母亲的电话。因为还在张丽门口,他急忙走到一楼僻静处,才摁同接听键。一开口,印母就显得很焦急,说:“道道,那个甲流是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
甲流属于流感中的一种,是新病,因为死人,还是很可怕的。不过,听疾控中心专家发布的消息称甲流可防可控,并不可怕,关键在于预防。突然之间听母亲提到这事,印道红不由一紧,说:“母亲,你问这个干什么么?”
印母说:“静静放一个星期的家,说是防止感染甲流。”
“什么,放一个星期的假?”印道红惊了一下,“静静没事吧?”
印母说:“那倒没事,学校统一放的假,说是甲流在蔓延,从大城市传到了中小城市,极有可能传到农村里来。哎呀,前世造了什么孽,以前是非典,现在是甲流,要不要让我们小老百姓活啊!”
印道红安慰道:“母亲,你放心,很快就会没事的。叮嘱静静,不要到处乱跑,特别是人多的地方不要去。这几天我忙,没时间回来,您和父亲要照顾好自己。”
通完电话,猛一回头,印道红发现谢灵站在身后,就是一慌,说:“干什么啊,你?”
谢灵冷笑一声,说:“印道红,你不要装糊涂,我来干什么,你还不清楚?你不要用这副眼神看我,我只是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真是催命的鬼!印道红一恼,说:“你问我要,我问谁要去?”
见他耍无赖,谢灵怒道:“印道红,明天是最后期限,我奉劝你,不要逼我。”
这个时候,印道红当然不敢激怒她,只能稳着,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正在想办法。你放心,明天我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印老师,印老师——”张丽从楼上下来,冲印道红喊道。见到谢灵,她愣了一下,马上又说:“嫂子也来了啊,怎么不上去坐坐?”
刚开始,谢灵没有认出张丽。相对于四年前的那个黄毛丫头,张丽已经判若两人,成了一个成淑女人。很快,她认出了张丽。四年前,就是这个黄毛丫头让她下定决心离开印道红。按道理,她还得好好感谢她。只是这个场合不适宜,她得把这个事当做把柄,要挟印道红,要他乖乖就范,把补偿款和安置房拱手还给她。
想到这,谢灵愠着脸色,说:“姓印的,你在外面养这么多女人,难怪要夺我的补偿款和安置房?我警告你,要是你明天不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就去省政府大闹一场,把你乱搞女人的丑闻公之于众,让你永世翻不了身!”
这个歹毒的女人,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居然反咬一口,说我乱搞女人!印道红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可又不能把她怎么样。他清楚地知道,先不论有没有这样的事,只要谢灵敢到省政府去闹,添油加醋一番,没有任何根基的他肯定是油锅里的耗子——死定了。
印道红陪着小心,说:“谢灵,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必下这样的毒手。再说了,你这样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还不是让别人知道你谢灵有过一个乱搞女人的老公,才逼得——”他突然想起张丽在一旁,急忙把话头缩了回去。
这话也在理,谢灵马上收敛了许多,说:“我没说过一定要那样做,只要你明天八点前乖乖地把东西交给我,这事就到此为止。”说完,她悻悻地走了,消失在太阳底下。
印道红把手一摊,肩膀一耸,做无奈状,表明自己苦不堪言。突然想起张丽有事,忙说:“不好意思,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们还没离婚?”
印道红愣了一下,说:“怎么,你希望我们离婚?”
张丽说:“都这种关系了,不离婚怎么过日子?”
印道红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去年我们已经离婚了,可她阴魂不散,总是纠缠。”
张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她不无歉意地说:“都怪我,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你们的关系不会弄得这么僵的!”
印道红摇了摇头,说:“这不能怪你,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什么,是他们乱嚼舌头。我老婆,哦,是我前妻借题发挥,为她的出道找了一个借口。其实,她内心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张丽惊讶地说:“你前妻是这样的女人?不会吧?”
印道红故作轻松装,说:“不说这事了,你找我不是有事吗?说,是什么事?只要我印道红办得到的,肯定为你办好。”
张丽扑哧一笑,说:“不是我有事找你,是我表姐有事找你,她回了省城,找到我的住处,见我不在,就打电话来了。”
“杨红回了?”印道红又惊又喜,“张丽,你告诉她我在芙蓉镇,要她马上赶到这里来。”
张丽不无醋意地说:“我表姐回了,你就这么兴奋?”
印道红说:“我有急事找她,否则的话,那个可恶的女人真回闹到省政府去!”
见问题这么严重,张丽忍不住说:“印老师,是什么事,还弄得你前妻大动肝火?”
因为有电话打进来,印道红借口说:“我回头再跟你说,我先接个电话。”他掏出手机,见是王金印,便摁通接听键,说:“王书记,您就到了?”
王金印打着哈哈,说:“到了,到了,我和大山同志都到了,一来,便向印大秘书报道哦!”
从市区到芙蓉镇,还是有四十多公里,路况也不好,居然来得这么快!印道红在心头惊讶了一声,说:“首长这个时候还在午休,会要三点钟才开,您和喻市长先歇息歇息,到时候我再电话通知,成么?”
从一开始,印道红就客客气气地,从不在王金印和喻大山面前摆架子。对于这一点,王金印和喻大山自然很受用,感觉印道红这个秘书比邵英博要好打交道,自然话语多些。听印道红这么一说,王金印很客气地说:“印秘书,距离开会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和大山同志做东,请你到外面喝杯茶,好吗?”
印道红捂住手机,对张丽说:“出去喝杯茶,好吗?”
张丽说:“谁请客?”
印道红不无得意地说:“海川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
一听这个头衔,张丽脸色就是一变,说:“要去你去,我不去!”说完,她扭头就走,上楼去了。
女人就是天气,说变就变!印道红嘟哝了一声,松开捂手机的手,说:“王书记,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喝茶的事以后再定吧。”
“印秘书,等下,等下——”王金印在手机那头连声说,“我想顺便问下,今天下午的会老头子议什么?”
首长议什么,他没说,印道红当然不知道。不过,从他召集的对象来看,很有可能与疗养院的建设、佛文化节的事情有关。上次去看望邵英博,他分析说佛文化节的事虽然棘手,但不可能深究,这是牵涉领导甚至是高层的大事,林副省长不可能搞大动作。既然王金印在问,我试着把这个分析告诉他,让他早作准备,要是事情处理得好,他肯定会感激我的。
想到这,印道红笑了笑,说:“首长好像对疗养院的扩建很感兴趣,你不妨出个好点子,让首长的想法成真?至于佛文化节的事,首长应该另有想法,因为他把德常市的领导也请来了。”
听到这个提醒,王金印自然感激不尽。虽然不知道林副省长到底会作什么决定,但是,至少可以去揣摩他会作什么决定,在做决定之前有时间去想对策,甚至想法子改变老爷子的决定。
和王金印通完电话,回到自己的住处,印道红正想休息,却接连接到德常市市委书记袁炳坤、省宗教局局长闵志高等一干领导的电话。他们都是打着报到的幌子,和印道红套近乎,想探听老爷子下午开会议什么内容。
印道红是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方便说,便一一客气而又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叮嘱他们先找个地方就近休息一下,等下请他们务必准时参加会议。突然之间,印道红发现,当大领导的随身秘书虽然荣光,可也烦躁。好不容易把这些爷们的手机回了,他才喘过气,急匆匆翻到杨红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一接通,他便埋怨道:“杨红,你到了海川,怎么不给我电话?”
杨红说:“我从新加坡赶回海川,一到海川,又打的赶往你那里。难道,这不比电话好?再说了,你现在是大领导秘书,我随便打电话,不影响你的工作?”
这几句话,把印道红噎得半响没出气。你要说没理,可句句在理,尤其是后半句,更是秘书经常碰到的尴尬事;你要说有理,可听起来就一蛮女口味,如火上浇油,让印道红的火气腾就冒了出来。他咽了咽喉咙,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不无火气地说:“杨红,要是我惹上了牢狱之灾,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红愣了一会,说:“印干部,你别吓我,你怎么会有牢狱之灾?”
反正事情烧到了眉毛,印道红决定挑明,说:“我前妻找到我,说那院子的补偿款和安置房她没得到,告我勾结你和拆迁办的人,把她的东西夺了。她已经告到了市里,如果明天我不把钱和房给她,她就要到省政府去闹。”
“怎么会这样?”杨红听了,焦急地说,“道红,你别急,这事肯定有蹊跷,我快到了,你等着我。”
再过半个小时,林副省长就得开会了,肯定不能等她。想到这,印道红没好气地说:“我没时间等你,你找个地方住下,我晚上找你。”说完,他恶狠狠地挂断了手机。
赶到212病房时,正好是两点半,林子龙午休完毕,起来搞洗漱。印道红拿起公文包,坐在外间,开始等待。跟林子龙这段时间,印道红发现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起来后,中午午休后,晚上睡觉前,都要漱口。这个习惯,印道红以前也有过,那是婚后的蜜月期。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习惯开始改变,由一日三漱口变为两漱口,遭遇变故后连早上起来漱口洗脸也没心思去做。一直到进了省政府,他才有心思在漱口这件事认真起来。
渐渐地,印道红发现,这个习惯不止是个习惯,更是一种良好心态的体现。如果没有好心态,谁会静心静气地一日三漱口?
林子龙漱完口,洗好脸,坐到外间的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中等型号的宜兴紫砂杯。午休后,林子龙必定要喝一杯乌龙茶。趁他漱口洗脸的时候,印道红准备好了。这几天,应该是贺芳代劳了!
林子龙揭开茶杯盖子,一股茶香随着热气,缓缓地飘散开去。他喝了一小口,砸吧了一下嘴巴,说:“小印啊,要是佛文化节不在海川市举办了,你认为找个什么理由合适?”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个问题,印道红又喜又惊。喜的是,这样大的事,首长居然问他的想法;惊的是,这事太大了,他不好也不敢回答。他支吾着,说:“首长,这个,这个事太、太大了,我不好说呢。”
林子龙放下茶杯,说:“你尽管说,没事的。”
印道红咽了一下喉咙,说:“佛文化节在海川市举办,这事都登报了,怎么就不办了呢?”这个问题很关键,要不然,他真不好怎么回答首长的这个问题。
林子龙皱了下眉头,说:“我已经查明,海川市建的那个千手观音确确实实没有政务院宗教事务局的批文,属于严重违规行为。要是让海川市再搞什么佛文化节,这不是diing风作案吗?所以,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取消海川举办的佛文化节,以消除恶劣影响。”
这个事情确实是二难选择!如果办佛文化节,那可是和政务院对着干,要掉乌纱帽甚至进班房的;如果不办佛文化节,报纸已经登了,门票开始销售了,特别是钱也花了,突然之间不办,老百姓会怎么想?
当然,现在处理结果已经出来——那就是不办佛文化节,取消在省城举办的开幕式。也就是说,林子龙要做的,是如何消除不办佛文化节特别是取消开幕式的不好影响,以安民心。这个理由得堂而皇之,不能让老百姓知道海川市佛文化节的取消是因为严重违规,至少不能公开宣扬。
理清了思路,慢慢地,印道红心中有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抬起头,迎着林子龙的眼光,说:“首长,不知道这样处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