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亲见传闻中的夏姬。距陈亡国,已有十载,为何她仍如此明艳动人?那当年令陈灵公痴迷的,又该是何等绝色?
屈巫突然懂了那些男子的荒唐之举。如此佳丽,怎能怪人失魂落魄,忘乎所以?当年他能直谏,不过是未曾亲临陈国,亦未曾见过那“祸国”之人罢了!
他想娶那女子!这一念头,顷刻涌上,再也按捺不住。然则,他一个曾力荐君王,怒斥其“不详”的直臣,要如何才能娶得美人,使她倾心?
猛地收住脚步,屈巫高声道:“把府中郑女全都找来,吾要观舞!”
他要想个办法,与其私会,博其芳心!
“家主要观舞,尔等快些!”执事大声喝道,引得下面一阵慌乱。
家主竟要赏郑舞?听到这消息,伯弥很是吃了一惊。如今府中郑女不多,更是没人比她善舞。若是能在这时展露舞技,是否也能入家主之眼?然而看到周遭姝丽,她又忍不住瑟缩。若是此时争风,却未得家主青眼,那以后她在后宅就愈艰难了。卑贱之身,怎敢攀高位?
想明白了得失,伯弥战战兢兢与众女聚在一处,随着乐声起舞,不敢怠慢,也不愿出头,只中规中矩徐徐曼舞。余光扫过主座,家主仍旧仪表堂堂,威仪天成,远胜公孙。也是,家主乃屈氏申公,楚国公族,自是比身为质子的郑公孙要强上许多。
然而面对这人,伯弥丝毫不敢起别样心思。她如今所求,只一安身之所……
一曲舞毕,乐停,所有舞伎跪倒在地。是赏是罚,只看家主心情。伯弥并不敢抬头,自然也没看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绿衣的,上前来。”
这一声犹如惊雷,骇得伯弥赶忙膝行几步,跪伏在家主面前。
“汝叫什么?”上那人问道。
“奴婢绿腰。”伯弥赶忙说出了自己的新名。
“吾问汝原本之名。”
家主的声音并不很大,亦无多少暖意,伯弥却忽觉心底火热,连脸都要烧了起来。为何要问她本名?难不成家主真看上了她的舞技?
“奴本名伯弥……”连自己都未察觉,伯弥声音中多了份谄媚娇柔。
“那汝因何被郑公孙卖?”
那声音一成不变,听不出喜怒,伯弥的笑容僵住了,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原来家主知道此事,那她被唤出,又为的是什么?
再也抑制不住颤抖,她把头垂入尘埃,瑟瑟着抖:“奴,奴冒犯了滕妾,多亏公孙宽宏……”
她吓得连声调都变了,岂止是冒犯,她险些就害了密姬性命。可她不是有意的啊!她已被卖,沦落至此。家主,家主难道要赶她出府……
看那颤巍巍,抖个不停的女子,屈巫露出了笑容:“好大的胆子,倒可一用……”
第二日。
当换上新衫,随家主入宫时,伯弥仍觉不可置信。那端方君子般的申公,竟然会行此等荒唐之事。然而伯弥不敢露出半分犹豫,更下定决心,要好生完成交代,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穿过深深庭院,迈步入了巫舍前的大殿,伯弥方才觉好了许多。不过是趁巫医诊治时,借机从仆妇那里套话,问问最近都有谁求诊,何时会来?这样的小事,对她而言又有何难?
只要家主达成所愿,她定也能得些恩赏……
抱着满满期颐,伯弥在家主身旁坐定,大殿烟云缭绕,却也未能让她生出怯意。正在此刻,一个声音穿过殿门,遥遥传来:“申公可是回心转意了?”
那声音清亮,并不出奇,伯弥却抖了起来,几乎瘫软在地。就见一道熟悉身影,迈过殿门,向她走来。
那是巫苓!给家主诊病的,竟然是巫苓!
牙关格格抖了两下,被伯弥死命咬住,落了两齿的地方,猛地生痛起来。那噩梦般的一日,萦绕眼前,她没想到要试探的巫者,竟是巫苓!不,正因是巫苓,才会用她。外面侍候的哪个不是郑府之人?家主用她,正因她熟悉这些人。
可那是巫苓啊!那人知道她被卖的原因,知道她如何背主,窃取灵药。只消一句话,便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伯弥抖得越厉害,两眼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楚子苓也没料到,今天申公会去而复返,继续艾灸。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就算没法带自己出宫,也算完成了一套疗程。只是没想到,她会看到一个故人,在一旁伺候。
那不是伯弥吗?她竟到了申公府中?
身后的蒹葭已经怒目而视,楚子苓却看了看那摇摇欲坠,双目含泪的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女人如今早已光彩不在,连身形都变得畏缩起来,显然是遭受了不少折磨。若把往日那些说给申公,怕是会要了她的性命。即便不喜此人,她也不愿如此而为。
“还请申公屏退左右。”楚子苓只当没有看到那瑟瑟抖的女子,跪坐一旁,取过艾条。
屈巫瞪了那不经事的婢子一眼,伯弥这才恍然,连忙行礼告退。一直走到殿外,她狂跳的心才缓缓慢了下来。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伯弥抬袖捂住了双眼,把泪滴狠狠压了回去。那人没有开口。她还能活!
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时,伯弥眼中的惊惧尽去,如往日般绽开笑颜,迈开脚步,向着外面几个有些眼熟的仆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