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的谋略和宇文泰完全不同,秃突佳在和东魏的缔盟中更感受到高澄的雄才大略。坦白说,若把高澄当盟友,更让人有热血沸腾之感,觉得前景大好。而不会像是和宇文泰相约和亲时利益往来的算计感。这让秃突佳在心里对高澄完全倾服了,真有了相交为友,约为兄弟的感觉。
“小郎君,和亲之事又当如何?”秃突佳心里已是满意,但和亲自然是要和的,他想知道高澄究竟是什么主意。忽然玩笑一句道,“我为和亲,几乎倾其性命,小郎君不该还我一命乎?”
高澄又握紧了秃突佳的手腕,他并没有笑,“大魏宗室诸王,我之兄弟,任凭公主择一为婿。”他紧紧握着秃突佳手腕,秃突佳几乎受不住,见高澄目光锐利如刀,威势不可犯,“大魏宗室女,我之姊妹,也任凭弟择一为妇。”他顿了顿,“婚姻者以合二姓之好,弟难道不以前事为鉴。”他隐然指的就是柔然与西魏和亲的事。
秃突佳忽然大笑。方道,“小郎君是怕我夺汝之妇?小郎君真情深也。”
高澄微笑道,“澄知弟是聪明人,不会做此等蠢事。长公主为我之妇多年,其心属我,弟岂能夺得去?”
两个人大笑起来。
唯有崔季舒,一边旁观,心里也佩服大将军深谋远虑,总算是和柔然终成友邻。如果互相倚重,远比只和亲要高明。
高澄和秃突佳都已放手。
秃突佳收了笑,盯着高澄,“小郎君的诚意我已尽知。只是和了亲方才心中安稳,我心里已有一人,望小郎君助我。”
高澄不动声色道,“弟可说来。”听秃突佳的语气,他知道他提的那个人必不会是他,有前面的话铺垫在先,心里基本觉得已经可以答应了。
“我汗父差人送信来,不日便送我妹妹前来,汗父有话,请高王自娶。我明日便去拜见高王,言明此事,小郎君觉得如何?”秃突佳话说得流利,如银瓶泻水,说完看着高澄,等他回答。
这个提议实在是太突兀,太出乎意料之外了。高澄盯着秃突佳没说话,崔季舒也惊讶得目瞪口没呆。谁都没想到,这个竖子居然看上大丞相高欢了。高澄和崔季舒心里都明白,秃突佳假托朔方郡公之言无非是显其郑重其事,把这个提议的份量加重,好引起足够的重视。
崔季舒突然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不用让主上废皇后,保住了高氏的皇后之位。他看一眼高澄,大将军也保住了世子妃,不妨碍高氏和元氏的关系。还绝了元善见想靠柔然增长势力的心思,并且把柔然王族和高氏紧密联系在一起。崔季舒越想越觉大妙。
崔季舒便给高澄使眼色,令其同意。
高澄视而不见,面无表情看着秃突佳。他心里和崔季舒想的不同,不是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而怎么去完成这个提议。高澄一听之下便已在心里认可,只是利弊所在他要比崔季舒想得还深。
高澄自然知道秃突佳的心病就是他的阿姊在西魏虽为皇后,但与元宝炬不相和睦,连大丞相宇文泰都被牵扯进国事、家事里头痛不已。如果柔然嫁公主给他父亲高王,那就必要把这事做好了,不然会添矛盾,后患无穷。
秃突佳知道高王嫡妃便是高澄生母,但这件事在他心里是铁定了要做的。这时正要怒嗔,突见高澄展颜一笑。
“甚好,只要我父王同意,我并无异议。”高澄这一笑,虽语气调侃,半真半假,但听起来像是同意了。
“好,小郎君助我。”秃突佳也赶紧追了一句,算是把这事敲定起来。
高澄和秃突佳又畅饮起来,开怀大笑间仿佛并没有刚才的事。
崔季舒低头饮茶,心中忍不住暗笑。高王如何能得知,已经有人背着他重新为他安排了亲事。崔季舒很好奇,若是高王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这时龟兹琵琶的声音突然破空而来。书斋里气氛热烈,琵琶声听起来并不明显,倒是崔季舒听得清清楚楚。他看一眼高澄,正与秃突佳笑语连连,根本就没听到。或许是听到了,根本就不在意。
崔季舒觉得这琵琶声听起来格外苍凉。那个粟特人的姬妾,早被大将军置诸脑后去了吧?他暗自瞧着高澄,想起他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地为冯翊公主元仲华上心,细思量真是费了大将军不少的心血。他忽然觉得之前力劝高澄废掉长公主,求娶柔然公主是大错特错。看来他还是不如陈长猷更了解大将军的心思。
这一天天晴之后,邺城的晴空格外蓝。但是这反倒更让高墙深院之中的康娜宁觉得寂寞。奴婢的狂喜早就烟消云散了。等到康娜宁终地放下琵琶的时候,奴婢告诉她,大将军和崔侍郎还有柔然世子一起出府去了。
康娜宁看一眼那个奴婢,她看起来似乎比她的心情还差。康娜宁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很想离开此处。她甚至想念邺城街市的酒肆,她曾经弹琵琶的地方,至少比现在心里更舒服。光明神的指引,究竟真意在何处?
高澄命太常特别指派的太医令例行到东柏堂给琅琊公主诊了脉。
送走了太医令,缇女盯着奴婢为娘子煎药。虽无什么不适,但因为大将军亲自交待的,太医令格外上心,殷勤地开了安胎滋补的药方。
缇女将药凉好了端进来。
外面有阳光,屋子里有火盆。木炭的清香让人心情清爽,遮盖了元玉仪用习惯的那种花香和口脂香气。
元玉仪散着头,穿着白色纻麻衣裳,独坐在铜镜前心不在焉地握着丝梳理。心情和手里的丝一样,其乱如麻。
“娘子……”缇女走到近前轻轻唤了一声。
元玉仪却好像突然被惊醒了,身子一颤,转头看着缇女。
缇女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目光,顿时吓住了。她看到元玉仪身上的衣裳,觉得有点奇怪。这是她从前为郎主跳舞时总穿的衣裳,但现在因为人变丰膄了些,衣裳显得有点瘦,不那么合适。
“娘子怎么穿这个?”缇女随口提了一句。
元玉仪突然狠狠地把手中的铜梳砸了下去,同时怒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