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这位客人算是个熟脸。
是曾经到回流山的那位纪真人。
纪真人格外美貌。可她这种美并不常见。一般女子不管性情怎么样,打扮总归是明媚娇俏的居多。可纪真人的美貌凌厉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细说起来,她眉毛太粗,目光太冷,鼻梁高了,嘴唇薄了,可是这些不完美的五官集中在她的脸上,却有一种凛然令人不能逼视的美。
这次不是姜樊去应的门,消息传进来他也十分意外,赶紧到前头去先招呼,又让人赶紧到后头去给师父报信儿。
招呼纪真人落坐用茶的时候,姜樊不由得庆幸他们入住打扫时,把这座厅堂连着外面的院子一并整理收拾过了。上午来的那位客人和师父熟不拘礼,两人直接就到师父屋子里去喝酒说话了。
可是纪真人……呃,要是让她直接进师父的屋子,姜樊总觉得不大妥。
在纪真人面前姜樊大气也不敢喘。
纪真人……虽然是来上门做客的,可是姜樊总觉得这个人很难亲近。好不容易师父来了,姜樊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悄悄的不出一丝声响退了出来。
李复林没想到纪筝真来了。
她站在客堂的窗前,窗子大敞着,外头下着细细的碎雪,天是铅灰的,院落里积了薄雪,显得空旷冷寂。纪筝就这么站在窗前,她的身形背影依旧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西域,阴月魔都的人在后面追杀他们一行人,她远远站在道旁的断崖上,黑衣被狂风吹得飘卷,身后正映着一轮圆月。
李复林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夜枭。
肃杀,阴冷,杀气腾腾。
他的感觉没有错。
纪筝甩开银鞭从他们头顶掠过,直扑队伍后头的追兵。
当时阴月魔都那边出来追杀他们的人不少,但因为功力有高下之分,追得最近的只有两个。
那两个人还是一对兄弟,自小一起修炼魔功,心意相通,两人加一起远比十个八个人还要难缠。
然后……
然后就没然后了,那对兄弟被她杀了一个,另一个受伤退走了。
因为她相救,当时身陷重围的一行人才得保性命。
李复林永远忘不了她在夜色下铺展开的黑色斗篷,还有被月光映得银灿灿的鞭影。
后来他们一起进了迷城躲避。
那座迷城据说是很久之前一个西域国主为自己建的坟墓,墓没有建完他就被杀了,杀他的人倒是把他的尸身送进了这座他为自己修的大墓里。但据说这国王死后怨气不散,下葬后第三日黑沙席卷了整个王都,从此之后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城。
这传说是真是假没人关心,但这片地方确实有古怪。
最古怪的地方就是他们进了迷城之后就陷入了幻境,追杀他们的人也不例外。
进迷城是迫不得已,起码追兵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们。
每个人经历的幻境都不一样,有人甚至在幻境中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可是现实中一夜都没有过去。
李复林后来一直耻于对人提他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谁问都不说,连胡真人那么多诡计都没撬开过他的嘴,悻悻的说他要把这个秘密咬到死。
李复林自己也从来不去回想在幻境中的经历。实在是太……李复林觉得再想一想都羞愧难当。
后来师叔说幻境中经历的一切其实是人底压抑的渴望,还说其实那一次幻境之劫并非没有好处。经历过那幻境之后,将来再遇着心魔之劫,反而会容易渡过。
旁人也有把在幻境中的经历说出来的,也有象他一样闭口不言的。
毕竟每个人心里渴盼的东西都不一样,别看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也许心底渴盼的一切却见不得光。
可是现在看着纪筝,忽然间那一幕幕幻象又重新浮现在脑海。
原来他从来没有真的忘记过,他一直记的那么清楚。
师叔说得没错,他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也许正是他心底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向往。
纪筝的头上只系着一根绳,这式一般男子系都会显得过于简单随意,可是她这么把头扎起来却显得卓尔不群,英气勃勃。李复林也从来没有见她穿过花红柳绿的衣裳,她的衣裳不是黑,就是灰,最明艳的颜色也不过是青莲色。
可是在他经历的幻境中,她穿着一身黑底绣大红牡丹花的衣裳,那艳色简直可以灼伤人眼。
“纪筝。”
听见他的声音纪筝也没有回头,望着窗外一天一地的飞雪。
“原来你的老家是这么冷的地方。”纪筝轻声说:“你还说过带我来看雪呢。”
他是说过。
那是数十年前了。
他那天晚上喝了些酒,说了好多话。
好多对别人没说过的话。
他很少对旁人提起自己出身北府城。
那天他说,我带你去看雪吧?北府城的雪有时候会下整整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