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愕地都忘了哭泣,空气灌进胸腔里让我开始不住地打嗝:“……嗝……妈、妈妈你骗我……你骗我……你、你明明是同意我不喝药了的……嗝……你、你……”我的神情悲愤起来,“你说话不算话……你不尊重我……嗝……”我又哭了起来,即使是当时的我也明白生病了喝药是正确的——但是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小孩子把道理和行为联系在一起呢?小孩子就是任性、天真和蛮不讲理的代名词,我也不例外——当时的我也不例外。
小孩子是最讲道理、又是最不讲道理的一群人,对他有用的道理都是能讲的道理,对他没用的道理就是垃圾。小孩子又是最敏感又最娇气的一群人,一旦事情不顺他的心意就能发脾气闹起来。小孩子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人世间复杂的准则永远不是他指导自己行为的标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看待问题的方法,可能是天真烂漫,可能是荒诞无稽。谁能指责他们呢?
没人能指责,就像妈妈现在完全不理会我的哭诉一样。
她温柔地看着我哭泣的模样,那种温柔让我发怔发愣,慢慢地哭音就小了很多——根本没人理会我,我又要哭给谁看呢?
等我收了哭音,她才笑吟吟地要拿手绢儿给我擦泪,我现在还是生她的气的,躲过手绢儿不让她得逞,自己拿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完全不管衣服被我弄得又皱又脏。
我愤愤地看着她,倔强地抿起唇,我不明白我现在该怎么做——在被最亲近的妈妈“背叛”之后,我感觉惶惑不安,整个人都十分的不安定——你能理解那种感受么?在那么小的时候,心智还未成熟的时候,自己最最依赖的人原来不是永远和自己站在一起的,那种靠山突然崩塌、强烈的孤独感前所未有地萌生的感觉,足以让还是小孩子的我难过整整一个星期了。一星期可不短,小孩子都是不记事儿的生物,一件事或许转头就忘,能让我整整难过一星期,可以想象它带来的冲击有多大了。
等我把乱糟糟的自己稍微收拾得能看的过去了,她才慢悠悠地说:“生病了喝药,这是应该的。难道还要我来教你这个道理么?”
她看过来的目光炯炯,让我想冲出嘴的话无疾而终,我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沮丧地低下头。
“你不愿意喝药,我不会强迫你——相反的,我完全可以用这种方法让你顺利地治好咳嗽,你很高兴地接受了——”
“是你骗了……”我张口分辨,语气委屈。
“是我骗了你?”她打断我,“但是你不高兴么?糖很甜吧?既然你不愿意喝药,我就在它外面加一层甜蜜的糖汁,这样的药汁你也很开心地含了进去——难道你能指责我的手段么?生病自然是要喝药的,你不愿意好好喝药汁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乖乖喝下去——你能指责我么?我看你喝了药咳嗽好了也就安心了,而你吃了糖也整日里开开心心的,难道这不是很好的法子么?”
“但是你不尊重我……”我几乎要再一次地哭出来了,难过地不行。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要叫我过去,我原本打定主意不理她,但是犹犹豫豫地,还是磨蹭到了她的身边。
来到她的身边,我仰头望着她,她弯腰帮我整理衣服,又拿手绢儿细细地擦了我的脸。最后她抱起我坐在她的身上,我有些别扭——一直以来的教育告诉我,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子是不能再坐在妈妈的怀里的了。
我已经是一位小男子汉了呀。我羞愧地想。
但是我的手已经乖乖抱住了妈妈,伤心地趴在她的怀里。闻到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我又开始哽咽,妈妈背叛了我……我的脑袋里只盘旋着这样的念头,手上抓得更紧了,整个人都伤心欲绝。
“宝贝……Vine……”她撩上我的额发,将它们拨到一边,轻轻在上面烙下一个吻。
“你要记住,当一件事是有利于你的时候,不要去耍脾气抗拒它——那只是伤害你的利益。”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温柔让我忘了之前的坚持,哽咽着吐出来一个单词:“嗯……”
她凝视着我的脸,又亲了亲我的脸蛋:“真乖。”
“你看,乖乖去做对自己有益的事。只有我才会费尽心机让你乖乖喝药,别人却不会。如果按照你的意思不喝药,你的咳嗽什么时候才能好?那只会让我心痛,让你自己难受,却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影响——如果以后,你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有人劝你做有益于你的事,不要抗拒别人的好意,因为他不是我,只可能劝你一次——当你拒绝,你也就拒绝了一次好意。这世上好意来得不多,你要好好珍惜。”
“……嗯。”我贴在她的臂弯里轻轻哼哼。
“现在的你还孩子是一个小孩子呢……”她抱住我的手臂紧了紧,“现在我还能庇护你,但是你长大了要怎么办呢?小孩子的那一套在这个世上是行不通的。不会有人因为你哭泣就哄着你,也不会因为你的笑就对你好。想要在它的手下讨生活,就要遵守它的规矩。明白么?”
其实我听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