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求学南逃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九章 求学南逃
人算不如天算,时局发展太快。七七事变一个多月后,上海就陷入了日军的炮火之中。**抵抗了三个月,越来越吃力,当国防部下达撤退命令时,竟兵败如山倒,败退的速度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1937年11月12日,上海失陷。12月13日,日军就占领了民国首都——南京。
卢惠文离开南昌不久,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南昌,很快就把刚搭的难民区挤满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溃败的**从杭州和九江两个方向拥向南昌,工专的校园涌进一百多个军人,强行住进教室。学校已经有一部分设备和少数师生迁到了吉安,大部分学生还没走。
陈校长一路赔着小心去问:“各位老总辛苦了,贵部是哪支部队的?”
“十九集团军的。”“张发奎的部下。”“你管老子是哪个部队的,能逃出来就算命大!”许多士兵混杂在一起,有一些士兵找不到上级,就随便投到别的部队里。
又是一个寒风骤起的日子,校园里又来了二十多个军人,衣着不整,装备散乱,带了一些长短枪,在办公楼的走廊上东倒西歪,为首的一个直接闯到校长办公室。教导主任卢靖文迎上去:“长官,有什么吩咐?”
为首的军官方头大脸,军服有些尘土,还算整齐,戴上校军衔,大声道:“把你们校长找来!”卢靖文道:“校长到吉安去了,长官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吧。”军官瞧了卢靖文一眼,不由分说地嚷道:“我的弟兄们在前线抗日,一千多人就剩这几十个了,你马上去把学生的宿舍腾几间出来让我们住!”
卢靖文见这阵势,只好答应:“请长官稍等,弟兄们先喝口水,我去安排一下。”卢靖文叫来两个教师,让他们赶紧把男生宿舍腾出五六间来,又让人给士兵们送水。他让人端出一盘蜜桔:“这是本地特产,南丰贡桔,请弟兄们尝尝。”又给上校递上一支烟。
上校对卢靖文的安排还算满意,就在茶几旁坐下,点燃烟,口气和缓下来:“先生贵姓?”
“免贵,姓卢。鄙人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卢靖文道。
“卢主任,弟兄们实在太辛苦了,只有打扰一下贵校了,等找到上级再走。”他吐出长长的一口烟,烟味、汗臭味和火药味混杂在一起。
卢靖文想了解一下前线的局势,便问道:“请问贵军是属于哪个部分的?”
“南京卫戍司令部第二军团。”上校答到。
卢靖文一愣:“哦?第二军团有一位少将叫姚景,长官可否认识?”
上校把头一抬:“你认识姚师长?”
卢靖文微微一笑:“他是我黄埔三期的同学。”
“你是黄埔三期的学长?”
“是的。”
上校站起身来,一拱手:“兄弟失敬了。兄弟叫杜殊,黄埔六期的。”
卢靖文一拱手:“不客气,请坐请坐。”
杜殊坐下后一拍大腿:“你这位同学姚师长可不仗义,日军攻打南京的时候,他也不下令我们团撤退,自己先跑了。我们团没有接到撤退命令,看见友邻部队撤退,才开始撤退,一路上全挤散了!”
卢靖文在旁边坐了下来,眉头一皱:“这姚景打仗还是有经验的嘛。”
杜殊把嘴一撇:“嗨,他的经验都是打**的经验!和**的那些鸟枪土炮打,还行。遇到日军的正规部队,大规模的火炮攻击,那个炮火红了半边天,机械化推进,装甲、摩托像蚂蚁一样多,他就慌了,没了方寸!”
卢靖文叹了一口气:“是自信心不足呀!贵部的伤兵多吗?”
“撤退太急,伤兵只有留在后面,给日本人当活靶子。惨呀!”
“撤退是怎么计划的?”
杜殊有些激动:“国防部有什么狗屁计划?从上海撤退开始,各路部队就极度混乱。大家为了避免自己的部队陷入日军包围圈,都拼命向后撤,完全失去了控制。各个部队都挤在公路上,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扫射。胡宗南的部队差不多全军覆没,只有胡宗南一个人逃了出来。十九集团军总司令薛岳命大,从车上跳进一条河沟里,逃回了南京。国防部花了几百万大洋,动用了四个师的兵力构筑的国防工事竟形同虚设!兵败如山倒呀,仗打到这份上了谁还听谁的?有个连长为了夺路逃命,竟然开枪打死友军的团长!不过,卢主任,我毕竟把我们团的兄弟带出来了几十个,不像有的当官的,只管自己逃命,丢下成千上万的官兵,自己先跑了!”
自身先乱,何言抗敌?卢靖文长叹一声:“可惜首都只守了两天!”
上校的眼睛也红了,继续吐着苦水:“南京城很多守军视军令如儿戏,没有接到命令就开始撤退,极度混乱。城里城外挤满了各路兵马和老百姓,车辆、装备和人马相互拥挤、践踏。长江边上,那喊声、哭声、骂声,还有落水的人的求救声,真是惨哪!扬子江都是红的……”
卢靖文眼睛也潮湿了,跟着不住地叹气。
“卢主任,”杜殊抬头问道,“兄弟敢问一句,您是黄埔的学长,国难当头,为什么不出来带兵?”
卢靖文看着杜殊的眼睛说:“北伐的时候我带过兵,北伐结束后就归隐田园了,因为我不想落得像兄弟你现在这样的下场。”然后他拍拍杜殊的肩,“恕我言重了。”
杜殊沉默了,又猛吸起了烟。一个老师走了过来,带着士兵们去了。杜殊叹着气跟着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卢靖文默默地点燃一支烟,心中直叹——伤心秦汉,生灵涂炭,今又烽火乱,读书人一声长叹。
他马上打电话把情况向陈校长做了汇报。陈校长说,吉安县城太小,已经挤进了很多机关和难民,只找到了一些旧房,立即加速南迁,笨重设备全部丢掉。
工专只有三辆载货汽车在公路上来回跑,运载生活用品、轻便教学设备和教工家眷,绝大部分师生都步行前往吉安。一大早,早饭刚过,就有人在学生宿舍外大声吆喝着:“二号三号宿舍上路了!动作快点!”嘶哑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单薄。宿舍里慢慢出来一堆堆学生,背着大包小包,相约上路。
吉永权来招呼吉永清一起走。他的自行车后座搭了自己的行李,坐垫上搭了一包余若馨的行李,车把上还挂了一包东西,车上已不能坐人,只能推着走。吉永清和吉永楷各自背着自己的行李,跟在后面,蹒跚上路。
狭窄的公路上绵延着长长的学生队伍,中间还混杂着拖家带口的难民。公路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车和人,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隆冬季节,云层很厚,人们的嘴里不停地哈出白色的雾气。薄雾和尘土混杂一起,看不清远方的路通向何处。
他们走了十来里路,背上开始有了热气,在路边坐下歇息。余若馨捏着自己的腿,不停地问:“还有多远呀?”吉永清说:“远着呢!只要没日本飞机来,慢慢走吧。”吉永权说:“要走好几天呢!”
路边的石头上还坐着几个流亡的外地学生,也在歇息,满脸尘土,说着国语。有人轻声唱起了《在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衰老的爹娘……”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凄清的歌声轻轻飘来,几个堂兄妹的眼泪也没忍住,滚进了嘴角。
一辆货车开了过来,在他们身边突然停下,车厢里面传来小孩的哭声。副驾驶的车窗打开了,卢靖文伸出头来,朝吉永清他们招了招手:“余若馨,你们怎么样了?”
余若馨站起身来:“卢主任,我们没事!”
卢靖文道:“你带大家唱个歌吧!”
吉永权也赶紧站起来,鼓动着:“对对对,表妹就唱个《民族救星蒋总裁》吧!”
吉永清说:“还是唱十九路军的《中国不会亡》吧,给大家鼓点劲!”
吉永楷也跟着说:“对,我们都来唱歌颂八百壮士的《中国不会亡》。”
旁边几个同学也应和道:“余若馨,唱吧!”余若馨的脸色红润起来,开始唱道:“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斗守战场。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重围中飘荡,飘荡……”
余若馨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显得很单薄,三个堂兄弟跟着唱了起来,其他一些学生也跟着唱,那几个流亡的北方学生止住眼泪也跟着唱……卢靖文微笑着关上车门,让车子开走了。
一个月后,1938年初,工专师生和家属四五百人迁到了离南昌二百来公里的吉安。一个简陋的农家四合院里,住着几百名学生,在地上铺上谷草,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睡。旁边有个傩神庙,成了课堂。在南迁的路上,一些化学器皿被损坏,加上化学试剂供应不足,实验课程基本停开,课程越来越枯燥难学。更难的是,前线炮火隆隆,师生们心中惶惶然如蚂蚁在爬。
没上几天课就到了寒假,多数学生不能回家,都像难民一样以校为家。学校有一台电子管收音机,放在傩神庙的大殿里,每天都有一群学生们围着听。
这天,余若馨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看着大殿四周竖立的各种各样的木刻神像——这些像大多面目狰狞古怪,看着瘆人,而且很多已经残破,但相对于前线战报来讲,它们还算可爱的了。收音机里正传来前线消息,**和日军在九江进行拉锯战,武汉也已告急。
屋里光线很暗,阴气森森。她轻轻地拉了拉吉永清的衣角,示意他出去。于是,吉永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地跟着她走出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