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悲伤引起肺气损伤。如果你母亲在她身边照顾就好了，可惜……已经不可能了，只有慢慢调养。”二人叹了叹气。

码头上，西装、中山装、长衫、短衣、旗袍，各色人物来来往往。最忙碌的是那些挑夫，穿着破衫、草鞋，有的挑着担子上上下下，黝黑的皮肤冒着微微热气；有的手拄木杠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等待着雇主，眼睛有些呆滞，又有些渴望。

吉永清有些难得的兴奋：“昨天我去看了郭沫若的话剧《屈原》，很精彩！”

“以前我也看过，他把屈原几十年的经历写在一天里，那么紧凑，确实不易。”

“郭沫若对《橘颂》的翻译和你以前讲的不大一样。‘后皇嘉树，橘徕服兮。’你以前说‘后皇’指的是‘皇天后土’，那么就应该翻译成‘天地之间的好树啊’，可是郭沫若把‘后皇’翻译成‘辉煌’。”

“他的见解很独到，翻译得更奔放，也成一说。”卢靖文点头表示认可。

“是啊，他的翻译追求的是神似，更奔放豪迈，大气磅礴。‘辉煌的橘树啊，枝叶纷披。生长在这南方，独立不移。’还有最后对风、雷、电的那一大串呼喊，风啊，雷啊，电啊，快来吧！把一切沉睡在黑暗里的东西毁灭！毁灭！毁灭！嗨，简直痛快淋漓！”

“文如其人呀。”

“相形之下，我以前写的《屈原的最后一天》就太萎靡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写一篇他那种风格的小说。”

“好啊。”卢靖文笑眯眯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我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咏桔》诗。”

“咏菊？

”“不是菊花的菊，是金桔的桔。历史上自从陶渊明咏菊之后，咏菊花的诗汗牛充栋，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而金桔呢，屈原咏过之后，很少有人再咏，所以我就试咏一下。”

“念来听听。”卢靖文有了兴致。

吉永清缓缓念道：“冬情千载霜雪寒，漫将幽意叩屈原。风起霜落桔实甜，藕残梨谢百果衰。孤标傲世我自黄，一样结实为迟来？莫道世间无谈友，青松解语腊梅开。”

卢靖文沉吟一下：“别致！历来咏青松、咏腊梅的诗，也是车载斗量，而同一季节的金桔咏得太少。你将它们的品格并列，新巧！”

“是呀！青松苍翠、腊梅芳香，都只是供人观赏，而金桔既供人观赏，又供人食用，还可入药，今人不赞它，实在是委屈了它。”

卢靖文含笑看着外甥：“你就喜欢别出心裁，搞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吉永清嘿嘿笑了笑，又说：“现在时兴写新诗，这种旧诗怕是没人读了。”

“是啊，更别说四书五经了。”卢靖文默默地看着前面的轮船，说：“新学固然好，但是没有旧学做基础，恐怕也难以长久。”

吉永清也看着远山，陷入沉思：“民国废了经学，会不会让中国的传统道德和传统文化中断呢？”

卢靖文依然默默地看着前方：“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在唐宋，元明清本来就在走下坡路，需要一些外来元素的刺激。但是现在刺激得好像有点过了……”

汽笛一声响，开始登船了。乘客们纷纷站起身来，提上行李往船舷走。两人起身，卢靖文轻声道：“我们在这儿说家乡话，别人听不懂。我走了，你说话就要小心了。”

吉永清道：“我知道。你见到民联的人了吗？”

卢靖文小声道：“我见到了朱学范，他现在正和李济深他们筹备成立新的**组织。你知道就行了。好，我要登船了。”二人眼神对望，挥手别过。

呜——长长的汽笛声，穿破迷雾，响彻三岸，轮船起航。滚滚嘉陵江在这里汇入长江，奔涌而去。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难的是，潮流何向？